最令焉识心疼是,婉喻从来没有意识到人们和事物们对于她不公,因此她没有
看呆,他也想不通这个女人生命怎会倒流,这种倒流如此怪诞,却是种很妙怪诞。
丹珏通过偷听,也通过向父亲直接打听,摸清他和婉喻半年来关系进展。婉喻不时会拿出个漆器小箱子,表情和动作带着膜拜意味地把箱盖打开。箱子里整齐摆放着扎扎书信,用紫色、深蓝、酒红缎带捆扎。每捆上面放着个小纸笺,上面标有袖珍毛笔字:“1928―1933,焉识书自美国华盛顿”,“1954―1956,焉识书自上海,提篮桥”……对于婉喻来说,“书自美国”和“书自提篮桥”没什大区别,都是意味着遥远和隔绝,只能靠两人文字相互走动,并心交谈。
婉喻告诉焉识:“喏,这都是他来信。”她表情是骄傲,满足。
她不断地把这些信拿出来给他看,丹珏猜想她动机可能是这两种:第,她不记得前两天刚刚把这些信炫耀给他;第二,她意识到这个常常出现在她家男人对她有爱慕之心,因此她得再告诉他,自己是名花有主。有时候,陆焉识问冯婉喻可不可以打开那些信,让他读读里面内容。她立刻把漆器箱子往自己怀里收,意思是:你怎会有这无礼要求?
终于有天,她主动打开封信,铺平在八仙桌上。焉识看见自己墨迹深块浅块,好多字都化成毛茸茸。她是怎样面流泪面读他信?并且,每封信她读多少遍?每读遍都流泪?
陆焉识对小女儿说:“你姆妈真不容易。”
有时候陆焉识和冯婉喻会同出去散步,天气好话,还会到公园野餐。婉喻跟焉识说:“定要靠近组织。组织常常到公园里开小组会。”假如焉识问她:“小组会你参加过吗?”她会说:“参加过呀!党支部领导常常邀请非党员参加小组会。”但过阵,她又忘事情前后顺序,对焉识说:“他们没有批准入党,让自己入党。”
“你怎能让你自己入得呢?”焉识是这样问。
“把入党申请书烧掉,把灰冲开水喝进去。”婉喻庄严地说。“怎样入党不要紧,理想最要紧,对吧?”
陆焉识是从婉喻这里认识**主义。婉喻**主义。这主义非常美丽,诗样,画样。也非常单纯,甚至单调,像所有劝你善、教你好教条样单调。那美丽理想教条使所有人变得干净,漂亮,都穿着洁白衬衫和海蓝裤子,带着鲜红领巾,双目中有着两团太阳,头发里过着好风,嘴唇上都是诗和歌,并且都有着大山大海胸怀,什都容得下就是容不下自己。这个主义里人为许多目做好事,就是不为自己目。他看到这多年来,婉喻为这理想修怎样苦行,姿态那样低,那样地自卑。这就使他更加疼爱她;为她自卑而疼她。婉喻生都那自卑,个优美,优秀如婉喻女子,自卑生,这是令人心疼。切压迫她人和事物,甚至理想和主义,都应该对她这自卑负责。他陆焉识也是该负责人之,还有恩娘,还有他不认识婉喻领导、组织、同事,甚至她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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