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生有好几十个呢。你们外头有,们那里都有。”
学锋发现阿爷话里,越来越缺乏她希望听到愤怒,哀怨。不到年,他甚至不怎讲“那里面”坏话。她觉得他想给人个感觉,他这二十多年无期徒刑生活过得没有太不如人。最近钱爱月上鱼贩子当,买来条肚皮上涂黄色颜料冒充新鲜黄鱼,阿爷在饭桌上就怀念起青海湖鱼来:“那些鱼肚杂都比这里鱼肉还鲜!”冯子烨回他:“恐怕你们在那里面只有鱼肚杂吃。鱼肉从来都轮不到你们吃。”对于这类揭露性语言,阿爷可以是个聋子。
“们那里外科医生还给调到西宁去做手术,因为他是北京大医院医生,打成右派,所以下放到们那里,给们动手术。领导,姓邓,人可好,得癌症,西宁医生都不敢给他动手术,把他送回来,结果是们那个北京大夫给他动手术。”
阿爷口气中甚至还有几分炫耀。学锋觉得他炫示欲有点过分,需要打击下。“你们里面那好,呆在里面好,为什还要回上海来?”
老头愣住。他没有料到孙女会这不留情面。学锋在多年后,尤其在阿爷去世后,会次次为自己当时无情不寒而栗。她看见自己那句话在老头那里引起效果。记耳光效果。
元养老金,二十元交给钱爱月,算自己在冯家入伙,剩下归他自己零花。他们每人拿着杯冰淇淋,从几张杯盏狼藉桌子中挑张相对干净,在发粘圆凳子上坐下来,三双裸露小臂刚刚放在发粘圆桌面上,又都缩回来。
学锋问道:“阿爷,你们里面有电影看吗?”
“有、有。”阿爷回答:“你小嬢孃那个防治吸血虫电影,也、也……在们那儿放呗。你、你小嬢孃说,你们这里倒没有几家电影院放映。”
学锋发现,老阿爷很少控诉什。他做无期徒刑犯人二十多年,同伴饿死多半这个事实,他从来不提。问到,他就用平淡无奇口气说:“饿、饿死人不少呗。每天都有人死呗。”他话夹杂西北口音很地道。“死人,干部们就把牛车赶来,把死人拉到干河滩上,埋在沙里。人死多,拉车牦牛不用车把式驾车,装上尸首,你还没给它们甩鞭子呢,牦牛自己都认识路,自己驮着尸体就往干河滩上走。”还有次他说:“死人多,来不及好好挖坑,把沙盖上就行。来场大风,沙就给刮跑,尸首排排都露天睡着,太阳晒,味道十几里外都闻得着。”
婉喻听着老小对话,很快判断出他们对话和她无关,便心意地用小木勺挖她冰淇淋。她当然不会听出,老和小对某个特定称呼都是小心,小管它叫“你们里面”,老管它叫“们那里”――这是他们近年来形成暗语,或说专门用语。方是避免揭短,另方是粉饰羞辱。
“
“那你们里面还有什?”
“有天鹅,大雁,狼,黄羊,野驴。”
“还有呢?”
“还有狼毒花,好看得很。长在草地上,就像插在花瓶里样,喏,这样束束。”他用那双似乎永远洗不干净手比划。
“你们里面有没有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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