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再见到刘峰会认不出他来。二十岁他就那样,跟你多熟你扭头就想不起他长什样。倒不如丑陋,丑陋可以是logo,丑到定程度,还惊世骇俗。而他不丑,假如由丑至美分为十个刻度,他相貌该是五度。穿军装戴军帽他,可以往美再移度。尤其穿们演出军装,剪裁考究,面料也好,那种羊毛化纤混纺,特挺括。他相貌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没有问题。因此不管们曾经如何在个队列里出操,在个练功房里踢腿窝腰,在同个饭堂里吃“菜脑壳炒肉片”,在同幢红楼里说谎话、搬是非,总之,不管们曾经怎样紧密相处,在起糟蹋青春(八年青春!),都休想记住他长什样。可是在王府井大街上,脸庞海里,视线瞬刻就把他钓出水面。而且还是侧面他。想叫他,又想,还是等等。
他叫刘峰。假如把对刘峰形象描写做个填空表格,其实也办得到——脸型:圆脸;眉眼:浓眉,单眼皮;鼻子:圆鼻头,鼻梁端正;肤色:细腻白净。个头儿高米六九。们都是从五湖四海给挑来上舞台,三十多年前,从们那座红楼里出来,都是军版才子佳人,找不出张面孔副身材让你不忍目睹。
曾经作为们营房红楼,二十世纪末被夷平,让条宽大马路碾到地下。红楼那四十八个大小房间里,刘峰留下痕迹也都被碾为尘土:他补过墙壁或天花板,他堵过耗子洞,他钉过门鼻儿,他拆换过被白蚁蛀烂地板条……三十多年前红楼就高寿,年近古稀,该算危楼,只是它那极慢颓塌过程被刘峰推迟。刘峰有瓦匠木匠手艺,把座三层危楼当成个巨大裂缝鸡蛋样小心捧着,让们在“钉子户”概念诞生之前无意间做钉子户。们无忧无虑地住在危楼里,住十多年,只是在红楼腐朽加剧、颓塌提速时异口同声呼喊:“谁去找刘峰?”那种颓塌突然提速往往表现为某面墙夜间龟裂,或芭蕉扇大小石灰没来由地从天花板脱落,碰到这种时候,们就这个好法子:“找刘峰!”
王府井有群人正在乞讨。个六七岁男孩儿丢下个五角硬币,他们也视同仁地立正,把孩子当成小首长,嘎嘣脆地行个标准军礼。有点儿看不下去,掉开视线,而就在此刻,看见刘峰也站在围观人群里,平淡五官反倒被年岁剥蚀得深邃。他围观神态可以用去看俩老头儿下棋,也可以用去看老太太们跳秧歌,还可以用去看警察给司机开罚单。
从刘峰侧面迂回到他正面。这类平淡脸往往不易老,也不易变,跟同龄人比,他脸至少嫩七八岁。他是因为“触摸”事件被处理下连队,下连第二年,就上战场。
个旅游团大汽车在长安街头路口停下,下来五六十个西方观光客。队城管跑步过来,开始驱赶围观者,人群乱。个老乞丐看见外国观众来,领头唱起来,跟旅游团领队电喇叭打擂台。等再次找到好位置站稳,往右侧看,刘峰却不在那儿。走出人群,往王府井大街两头寻觅。他不会消失得那快,除非他存心躲。往大街南头走截儿,又转回来往北走,满街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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