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怔怔,还未反应过来,眉眼触及皇帝冷然,才生惧意,也不敢哭出声,赶紧缩着身子出去。
这番倒是意外,连进忠也不曾想到,他只能更低眉顺眼,听皇帝吩咐。
皇帝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发红,“朕本意予以废黜,终存其位号,已格外优容。可是她宁愿自裁,宁愿这样离弃朕,决绝如此…”
进忠小心翼翼:“皇上,翊坤宫娘娘生前公然断发,顶撞皇上,是否还要按皇后丧仪来办?”
皇帝声线有太多不甘与伤神,竟有几分嘶哑:“乌拉那拉氏…她定很不愿意做朕皇后。”
这样念头刺着他,又锐又痛。他心烦意燥,却难掩心底重重失望,和那根本无从躲避痛楚。
那女子还在嘤嘤抱怨,进忠道:“皇上,请旨,该如何处置?”
他答非所问,“翊坤宫之人,为何自裁?唤容珮来,朕要问问。”
进忠微微迟疑,还是道:“翊坤宫娘娘得肺痨已久,久病缠身,大概生无可望。至于容珮,业已殉主。”
皇帝微微张张嘴,叹息道:“她走得不算孤单。”
她从尘埃泥泞里捞起。
她不过是介奴婢,能回报,唯有生死相随。
那刻,翊坤宫内真是安静,所有生命气息都静止,自然也无人听见海兰匆匆推门而来,切切呼唤着:“姐姐,等等。”
如懿死讯传到养心殿内,皇帝午睡乍醒。新晋嫔妃笑靥如花,温顺妥帖地伺候着他起身。他摸摸那个女人脸,却想不起她名字。
不要紧,只要是年轻、新鲜、柔嫩身体,都能抚慰他对于衰老将至恐惧。何况这些女子,都有这丰盛笑意,永远只对他绽放,任他轻易采撷。
进忠立即接口:“那就按庶人礼仪来办?”
皇帝眼神不知停在何处,“罢,丧仪就按皇贵妃之例办吧。丧葬事宜,切从简。永璂呢?让永璂回去视丧,陪她最后程。”他想想,“她
身边女子语气轻诮,鄙薄之意昭然若揭:“乌拉那拉氏举动疯迷,病势日剧,骤然离世,实在福分浅薄,皇上切勿为她伤心。”
伤心?当然是,可他不惯在面上表现出来。
进忠走近步,恭敬请示:“皇上,翊坤宫娘娘身份尴尬,丧仪不知如何处置?”
那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大约是仗着皇帝宠幸,愈加放肆,“皇上,嫔妃自裁可是大罪,这是乌拉那拉氏公然羞辱您啊。”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低喝道:“滚出去。”
是进忠进来回禀,他口吻,和死只蚂蚁并无二致,他说:“翊坤宫娘娘自裁。”
不知怎,皇帝直记得进忠那时语调,尖尖,细细,像划破光滑锦缎旧剪子,划,又划,钝钝,带着锈迹。皇帝莫名就觉得厌烦。
身边女子依偎着他,娇声惊呼,“啊呀!死也不好好选个日子,偏在中元节前日,真是死也不让人安宁。”
因是皇帝跟前新宠,进忠赔笑到:“小主说得是,得请宝华殿好好做场法事才好呢。”
皇帝无言,脑海里,心尖上有阵深邃痛楚,只盘旋着无数个念头:她死?她真死?就这样,走在他前头,没有半分留恋,还是,宁死,她都不愿与他再生活在同座紫禁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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