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逛商场,意大利手工皮鞋店橱窗前驻足,好漂亮棕色小牛皮布洛克,标价3000多元,随便双都顶得上20双军用皮鞋,父亲脚上那种。
银行卡在怀里焐得温热,他喊来营业员,却忽然发现,不知道父亲穿多大尺码鞋。
父亲老,耳渐背,每次通话时音量都很大,喊山样。
信号不好,电话里他断断续续地喊:你管穿多大鞋……别乱花钱,这个岁数……穿撒不是穿!
父亲不耐烦地岔开话题,在电话里问起北京房价,他不明说马史也知道,父亲希望能帮他交首付款,在北京买房安家。他嘴上嗯嗯啊啊地应承着,心里却忍不住难过:父亲那笔攒生微薄积蓄,在这座寸土寸金城市,不过是个笑话。
旁人眼中,马史是个奇怪人,听歌只听刀郎,吃饭只吃拉条子,他走哪儿都背个大包,丁零当啷装着家当,打眼瞅,谁看谁说像游客。
开工拍片子时,大包窝在旁,新认识同事关心地问句:搬家呢?
打车时,司机帮他关上后备厢,失望地说:哦,不是去机场。
他自己倒也不嫌沉,成天背着壳,小蜗牛样,背就是好几年。
北京给无数人个海市蜃楼帝都梦,唯独给不他这个新疆儿子娃娃归属感,新疆馆子再多,吃完走到街上,嘴抹,依旧是过客。
作业。他没钱,同学间聚会参加得少,晚上窝在租来地下室里画画,他画个“小馕人”系列漫画,厚厚摞画稿,但卖不出去,很多人不知道什是馕。
人在年轻时都有三年旺运,每个人都有,没有例外。
马史从毕业就开始起运,顺风顺水地有自己视频工作室,拍过些短片,获过些奖,比如上海电影节最佳短片奖,钱没挣多少,但名气多少攒点儿。
偶尔有人会尊称他声马导,“史”字般不说。
马导在京城罕有交际,闲暇时就画画,油画水彩画漫画,画都是新疆。
其实按照马史事业发展速度,未来几年内付得起首付,并不是梦。
身旁人都看好他:这个永远
拥挤地铁站里,他随波逐流地挪动着,漫长台阶爬完,眼前依旧是帝都黄昏雾霾天,有点点像家乡乌伦古河上清晨呢,厚重又迷幻,水雾升腾……
他站在二环路拐角处,停在面无表情人群中,静静地看着红灯亮又灭,不知不觉又开始发呆,他想起北疆牧场上羊群咩咩声,想起夺命大乌苏入口滋味,想起年少时伙伴,那个绝情离家杨奋已消失多年……
人和人咋这不样?
他就笑,你看看人家……
父亲汇来鞋钱他存着,不敢花,也不忍心花,自己鞋已经足够多。
父亲每过几个季度给他汇次鞋钱,说北京商场多,有挑,别心疼钱,要买就买进口。男人嘛,只要脚下鞋穿好,底气就足,底气足才能走得远。
马史顶句嘴:只有走得远才能有出息吗?您辈子没穿过双好皮鞋,底气不是照样足吗?
想想而已,他哪儿敢?
有孩子热爱勇闯天涯,有恋家,马史是后者。
这是种无法用言语细述感觉,像是根隐形橡皮筋,柔韧拉力隐隐地拽,抻得再长再远也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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