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年少,拎着小画箱背着大背包满世界游荡。
半背包颜料,半背包煎饼和大蒜。
袖子吸饱松节油,指缝里嵌满黑泥,牛仔裤膝盖处脏得反光,裤腿上花花绿绿颜料嘎巴儿,整个人胡子拉碴马瘦毛长。
要多砢碜有多砢碜。
大学本科是风景油画专业,偏爱画乡野,习性难改,故而途经小镇时,驻足几天画画老街老房,顺手把老师傅打银模样描摹在画面上。
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听着听着,人就魔怔。
根纸烟丢进怀里,老师傅瞅着呵呵笑。
抹下巴,真丢人,出神儿就出神儿,怎还淌口涎?
纸烟别上耳朵,拱手道:哈……不好意思啦阿叔,又偷懒嘎。
他摆摆手,笑眯眯地问:洋芋吃得惯?
雨季里,老木头有种清冷霉香,图书馆深处味道。
老师傅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铺子临街,老师傅猫着腰,踞坐在门口木墩上,火焰艳红,灰蓝手掌。
青石板路冰凉,天到晚水汪汪。马帮时而缓缓踱过,大胡子马锅头揣着酒壶,马鞍上摇摇晃晃,铜铃儿叮当叮当响。
川马滇马没驴大,步子迈得小,铃声也碎,碎碎钝响从街头淡到街尾,再没入田野那头远方。
《禹贡》曰“唯金三品”,金银铜。
这个故事里也有唯金三品:银子、银子和银子。
这个故事里还有三品,不唯金,却唯心,阅后仁者自知。
故事发生在银器店,那时是个学徒小银匠。
银器店悄悄生长在边陲小镇。
小师姐沿着石板路走远,那日是罕见晴天,她脚下青石板路泛着光,胸前银铃铛叮咚轻响……拐个弯,也就听不见。
世上没有什命中注定。
所谓命中注定,都基于你过去和当下有意无意选择。
选择种善因,自得善果,果上又生因,因上又生果。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因果最大,但因果也是种选择。
他手中活计不停,任凭画,偶尔抬头冲笑笑,也冲他笑笑。
到饭点儿,
吃得惯吃得惯……学徒来,阿叔吃什自然跟着吃什。
又问:馋肉吧?
哪里哪里……学徒来,阿叔吃什自然跟着吃什。
他点着头,笑眯眯地说:……学不学徒不要紧,要紧是早点儿多学个手艺,靠手艺吃饭,想吃什就吃什。
是莫名其妙留下来当学徒。
马铃声远去,打银声渐起。
叮叮叮,叮叮叮……
铜声钝,银声脆,老师傅锤子缓,余音钲儿声袅袅上天,好似黄雀儿鸣叫着蹿入层云。
时而停下手中活计,眯起眼睛,侧着耳朵。
多好听呀,真好听啊。
老师傅老手艺,几十年老房子,老街老巷。
哪有什春夏秋冬,小镇只有旱季和雨季。
雨季来临,寒气静悄悄地升腾,领口袖口凉,偌大个喷嚏猝不及防。
街面上行人寥寥,湿漉漉狗颠颠儿跑过,簇簇不知名菌子撑开在木头墙角。
木头柱子木头墙,木头小镇。
其实不论出世入世、行事处事,只要心是定,每种选择都是命中注定好因果……
这篇文章说不是因果和选择。
说是铃铛。
还有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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