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认出主人,远远地嚷着:
“是西门屯蓝脸吧?果然是你这家伙?你怎成这副模样……”
主人向那人投去眼,
呢?出事儿他们只顾抢救官儿,把你扔在这里……如果他们派来石匠,把石缝凿开,你腿也许还有救……”主人说到这里,猛省般地,放下头,跑到那石缝里,伸手进去,试图把蹄子抠出来。主人边哭着,边骂着,累得哼哼哧哧喘粗气,终于把蹄子抠出来。捧着蹄子,主人放声大哭。看着蹄子上被山路磨得银光锃亮蹄铁,也泪如泉涌。
主人鼓励着,帮着终于站起来。由于包裹厚厚布片,断腿勉强可以着地,但身体悲哀地失去平衡。健步如飞西门驴没有,只有匹步点头、步侧歪瘸驴。好几次都想头栽到山下去,结束这凄惨生命,但主人爱挽留。
从卧牛山采矿场到高密东北乡西门屯,路程有百二十里。如果腿蹄健全,这点路何足挂齿。但缺失蹄,举步艰难,路血肉模糊,哀鸣不止。痛疼使皮肤不可抑制地颤抖,宛如微风吹过水面形成细波纹。
走入高密东北乡地盘,断腿开始散发臭气,成群结队苍蝇追随着,发出震耳欲袭轰鸣。主人从树上扯下枝条,捆扎成束,用以驱打苍蝇。尾巴已经无力挥动,腹泻使后半身肮脏无比。主人挥下树枝把子就能打死数十只苍蝇,但随即就会有更多苍蝇扑上来。主人把裤子也脱下来撕破,为包扎伤腿。他只穿着条仅能遮羞裤头,脚上却穿着两只厚底、鞋面上缝着厚厚破皮子沉重大鞋,形状古怪而滑稽。
们路上风餐露宿,吃枯草,主人则从路边红薯地里捡腐烂红薯充饥。们不走大道走小径,见到人群就躲避,仿佛两个从战场上逃脱伤兵。那天走进皇甫屯时,正逢屯里大食堂开饭,浓郁香气袭来,听到主人肚子发出咕噜噜响声。主人看看,眼里流出泪。他用肮脏胳膊沾沾眼,眼珠子通红,突然起高声:
“他妈,老黑,们怕什?们躲什?们做过什见不得人事吗?们光明正大,们什都不怕,老黑你负是公伤,理应由公家照顾,照顾老黑,就是为公家出夫!走,们进村!”
主人牵着,像引领着个苍蝇军团,走进正在开饭大食堂。露天开饭,羊肉包子。笼屉笼屉包子从厨房里抬出来,放在桌子上,顷刻便被抢得精光。抢到包子人,有用树棍插着,歪着头啃,有放在手里来回倒着,嘴里发出吸吸溜溜声音。
们闯入,让所有人注目。们太狼狈、太丑陋、太肮脏。们身上散发着臭气,们饥饿劳累,们让他们吃惊,也许还有恶心,们败坏他们胃口。主人挥动着枝条在身上抽打,受惊苍蝇飞舞起来,星散开去,降落到热气腾腾包子上,降落到公共食堂炊具上,人们都厌恶地发出嘘声。
个身穿白色工作服,看样子像食堂管理员胖大妇人颠着身跑上来,距们几步远就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你们是干啥?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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