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女人越变越娇气,生她爹那阵子,边生,边纳鞋底子……”
那只手总算停止敲击,缩回,潜藏到暗影里,恍惚如野兽脚爪。婆婆声音在黑暗中闪烁着,槐花香气阵阵袭来。
“看你这肚子,大得出奇,花纹也特别,像个男胎。这是你福气,福气,上官家福气。菩萨显灵,天主保佑,没有儿子,你辈子都是奴;有儿子,你立马就是主。说话你信不信?信不信由你,其实也由不得你……”
“娘啊,信,信啊!”上官鲁氏虔诚地
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熔化。声终于忍不住嚎叫从她嘴巴里冲出来,飞出窗棂,起起伏伏地逍遥在大街小巷,与司马亭喊叫交织在起,拧起股绳,宛若条蛇,钻进那个身材高大、哈着腰、垂着红毛大脑袋、耳朵眼里生出两撮白毛瑞典籍牧师马洛亚耳朵。
在通往钟楼腐朽木板楼梯上,马洛亚牧师怔下,湛蓝色、迷途羔羊般永远是泪汪汪、永远是令人动心和蔼眼睛里跳跃着似乎是惊喜光芒。他伸出根通红粗大手指,在胸脯上画个十字,嘴里吐出句完全高密东北乡化土腔洋词:“万能主啊……”他继续往上爬,爬到顶端,撞响那口原先悬挂在寺院里绿绣斑斑铜钟。
苍凉钟声扩散在雾气缭绕玫瑰色清晨里。伴随着第声钟鸣,伴随着日本鬼子即将进村警告,股汹涌羊水,从上官鲁氏双腿间流出来。她嗅到股奶山羊膻味,还嗅到时而浓烈时而淡雅槐花香味,去年与马洛亚在槐树林中欢爱情景突然异常清晰地再现眼前,但不容她回到那情景中留连,婆婆上官吕氏高举着两只血迹斑斑手,跑进房间。她恐怖地看到,婆婆血手上,闪烁着绿色火星儿。
“生吗?”她听到婆婆大声地问。
她有些羞愧地摇摇头。
婆婆头颅在阳光中辉煌地颤抖着,她惊奇地发现,婆婆头发突然花白。
“还以为生出来呢。”婆婆说。
婆婆双手对着自己肚皮伸过来。那双手骨节粗大、指甲坚硬,连手背上都布满胼胝般硬皮。她感到恐惧,想躲避这个打铁女人沾满驴血双手,但她没有力量。婆婆双手毫不客气地按在她在肚皮上,她感到自己心跳都要停,冰凉感觉透彻五脏六腑。她不可遏止地发出连串嚎叫,不是因为痛疼,而是因为恐怖。婆婆手粗鲁地摸索着,挤压着她肚皮,最后,像测试西瓜成熟程度样“啪啪”地拍打几下,仿佛买个生瓜,表现出烦恼和懊丧。
那双手终于离去,垂在阳光里,沉甸甸,萎靡不振。在她眼里,婆婆是个轻飘飘大影子,只有那两只手是真实,是威严,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她听到婆婆声音从很远地方传来,从很深水塘里、伴随着淤泥味道和螃蟹泡沫传来:“……瓜熟自落……到时辰,拦也拦不住……忍着点儿,咋咋呼呼……不怕别人笑话,难道不怕你那七个宝贝女儿笑话……”
她看到那两只手中只,又次软弱无力地落下来,厌烦地敲着自己凸起肚皮,仿佛敲着面受潮羊皮鼓,发出沉闷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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