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来弟就势跪在甬路上,哭着说:“奶奶,您打死吧。”
“打死你?”上官吕氏满面哀愁地说,“打死你这钵盂就能囫囵起来吗?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瓷器,是你们老祖奶奶陪嫁,值匹骡子钱!”
上官来弟脸色灰白,乞求着奶奶宽恕。
“你也是该找婆家人!”上官吕氏叹道,“大清早,活也不干,闹什妖魔?你娘是贱命,死不。”
上官来弟掩面啼哭。
上官家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被股淡淡香气吸引着,从她们栖身东厢房里钻出来,齐集在上官鲁氏窗前。七颗头发蓬乱、沾着草屑脑袋挤在起,往窗里张望着。她们看到,母亲仰坐在土炕上,悠闲地剥着花生,好像什事情也没有发生。但那股淡淡香气,却分明是从母亲窗户溢出。已经十八岁来弟最先明白母亲在干什。她看到母亲汗湿头发和流血下唇,看到母亲可怕地抽搐着肚皮和满室飞动苍蝇。母亲剥花生手扭动着,把颗颗花生捏得粉碎。上官来弟哽咽着叫声娘。她六个妹妹跟随着她叫起娘来。泪水挂满七个女孩面颊。
最小上官求弟,大声哭叫着,挪动着两条被跳蚤和蚊虫叮咬得斑斑点点小腿,笨拙地向屋子里跑去。上官来弟追上去,拉住小妹,并顺势把她抱在怀里。
求弟哭喊着,抡起拳头,擂着姐姐脸。
“要娘……要找娘……”上官求弟哭叫。
上官来弟感到鼻酸喉堵,眼泪热辣辣地涌出。她拍打着妹妹背,哄道:“求弟不哭,求弟不哭,娘给们生小弟弟,娘给们生个白白胖胖小弟弟……”
“砸家什,还有功劳?”上官吕氏不满地说,“别在这儿烦,带着你这些吃白食好妹妹,到蛟龙河
屋里传出上官鲁氏微弱呻吟和断断续续话语:“来弟呀……带着妹妹们离开……她们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
屋里哗啦声响,上官鲁氏声哀嚎。五个妹妹挤在窗前,十四岁上官领弟大声哭喊着:“娘,娘呀……”
上官来弟放下妹妹,飞起两只缠过、后又解放小脚,往屋里跑去。腐烂门槛绊她个趔趄,身体前扑,倒在风箱上。风箱歪倒,把只盛着鸡食青瓷钵盂砸碎。她慌忙爬起来,看到高大祖母跪在被香烟缭绕着观音像前。
她浑身打着哆嗦,扶正风箱,然后,胡乱地拼凑着青瓷碎片,好像用这种方式就能让破碎钵盂复原或是可以减轻自己罪过。祖母从地上猛烈地站起来,像匹肥胖老马,身体摇晃,脑袋乱颤,嘴里发出连串奇怪声音。上官来弟本能地缩紧身体,双手捂住脑袋,等待着祖母打击。祖母没有打她,只是拧住她单薄白皙大耳朵,把她拎起来,轻轻往外甩。她尖声嚎叫着,跌在院子当中青砖甬道上。
她看到祖母弯下腰去,观察着地上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水。好久,祖母捏着几块瓷片直腰,轻轻地敲着瓷片,发出清脆悦耳响声。祖母脸上皱纹密集而深刻,两个嘴角下垂,与两条直通向下巴粗大皱纹连结在起,显得那下巴像是后来安装到脸上去个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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