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尸首横七竖八地堆在土坑里。马洛亚牧师站在高高拱起新土上,念叨着:主啊,拯救这些受苦受难灵魂吧……眼泪从牧师湛蓝眼睛里流出来,流经他脸上那几道结着青紫血痂鞭痕,滴到他破烂黑色长袍上,滴到他胸前那个沉甸甸青铜十字架上.司马亭镇长把马洛亚牧师从土堆上拉下来,说:老马,您到边上歇会儿吧,您也是死里逃生。
男人们开始往土坑里填土,马洛亚牧师脚步踉跄地对
它们背上,站满乌鸦。马车周围草地上,乌鸦们抻着脖子吞咽着。有两只乌鸦扯着截光溜溜东西,像拔河样,只后退时另只极不情愿地前进,只前进时,另只兴奋地后退。有时它们力道相等便保持短暂僵持,它们腿蹬着草地,拖着翅膀,脖子抻得很长,脖子上毛羽蓬起,露出青紫皮肤,两只脖子好像随时都会从腔子里拔出来似。只狗斜刺里扑上来,抢走肠子,乌鸦不肯松口,在草地上打滚。
镇长,您开恩饶吧!车夫跪在司马亭脚下。
司马亭抓起泥土,对着乌鸦掷过去。乌鸦们全然不顾。他走到遇难者家属面前,求情般地望着们,喃喃着:就这样吧,就这样吧,看大家都回去吧。
家属们怔怔,母亲带头跪下,大家都跟着跪下,哀声遍地。母亲说:司马大先生,让他们入土为安吧!众人七嘴八舌地说:求求。入土为安啊!娘啊!爹呀!俺孩呀……
司马亭垂着头,脖子上汗水像小河样。他无可奈何地对着们摆摆手,回到他随从们那儿,低沉地说:老少爷们,各位兄弟,你们跟着司马亭狐假虎威,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撬寡妇门,掘绝户坟,做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养兵千日,用兵时,今日就是被乌鸦啄瞎眼珠子,啄出脑浆子,咱也得把这事办利索。堂堂镇之长带头打冲锋,谁敢偷懒磨滑日谁十八辈子祖宗!干完这事,请你们喝酒!你给起来,他拽着车夫耳朵,说,把车赶过来。伙计们,抄家什,打!
这时,从金黄麦浪里游来三个黑小子,近前才看清是孙大姑三个哑巴孙子。他们都光着背,穿着同样颜色短裤。最高哑巴手里,提着柄柔软长刀,抖动起来哗啦啦响;次高哑巴手里,持着把木柄腰刀;最矮那个哑巴,拖着柄长把大朴刀。他们瞪着眼,嘴里啊啊手比划,表演着痛心疾首。
司马亭眼睛亮,逐个拍拍他们头,说:好小子们,你们奶奶,你们兄弟,都在这车上,咱要把他们安葬,乌鸦霸道,欺负人,乌鸦就是小日本啊,小子们,咱跟它们拼!你们听明白吗?姚四不知从何处钻出,对着他们打哑语。眼泪和怒火从哑巴眼中喷出,他们舞着刀挥着刀拖着刀向乌鸦们冲去。
你这个滑头鬼!司马亭抓着姚四肩膀摇撼着,你钻到哪里去?
冤枉啊,镇长,姚四说,去请他们三兄弟。
哑巴三兄弟跳上马车,站在车杆上,刀光血影,破碎乌鸦纷纷落地。都上去!司马亭喊。众人拥而上,与乌鸦开战,骂声、打击声、乌鸦叫声、翅膀扇动声,混成片。尸臭味、汗臭味、血腥味、淤泥味、麦子味、野花味,搅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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