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叫理?”指导员黑虎着脸说,“把粮食运上前线就是理,运不上前线就不是理!你们少给罗嗦,就是扛,今天也得把这二百四十斤小米子给扛到陶官镇!”
王金道:“指导员,您平日里老说实事求是,这二百四十斤小米……孩子又小……求求您……”
指导员抬头看太阳,低头看怀表,放眼看四周,眼就看到家木轮车,第二眼便看到王超胶皮轱辘小车。
王超有剃头手艺,手头小钱活泛,又是光棍汉,挣钱就割猪头肉吃。他营养良好,方头大耳,皮肤滋润,看就不是个庄稼人。他胶轮小车上,边装着他剃头箱,另边载着条花被子,被子外边还绑着张狗皮。那小推车用刺槐木制成,涂层桐油,槐木放着金黄光芒,不但好看,而且还有股清香可闻。临行前他把皮轱辘充足气,走在坚硬沙石路上,小车轻松地蹦高,车上载又轻,人又身体壮,怀里揣酒瓶,走几里路就襻在肩上手撒车把,拧开瓶塞抿几口烧酒,腿轻脚快唱小曲儿,恣悠悠,完全是个难民队里贵族。
指导员黑眼珠子咕噜噜旋转,微笑着走到路边来。他友善地问:“你们是哪
场。马队过后是步兵,步兵过后是骡子拉着大炮。炮口里插着花束,炮兵骑在炮筒上洋洋得意。炮兵过后是担架队,担架队过后是溜两行小车队,小车上推着面袋子和米袋子,还有些草料口袋。逃难出来高密东北乡村民都胆怯地靠在路边,给大军让路。
步兵队里,跳出来几个背驳壳枪,向路边人询问着情况。剃头匠王超推着辆时髦胶轮小车逃难,路潇洒,在这路上却碰上让他烦心事。粮草队里辆木轮车断车轴,推车中年男人把车子歪倒,把那断轴抽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弄得双手都是黑色车轴油。拉车是个十五岁左右少年,头上生着疮,嘴角溃烂,身上穿件没有纽扣衬衫,腰里扎着根草绳子。他问:“爹,怎啦?”他爹愁眉苦脸地说:“断车轴,孩子。”爷儿俩个合力,把那个高大沉重、箍着铁皮车轮拖出来。“怎办,爹?”少年问。他爹走到路边,在粗糙杨树皮上,擦着手上车轴油。“没法子办。”他爹说。这时,个背着驳壳枪、穿件旧单军装、头上戴着顶狗皮帽子独臂干部,从前面小车队里斜着身跑过来。
“王金!王金!”独臂人气呼呼地吼着,“为什掉队?嗯?为什掉队?你是不是想给咱钢铁连丢脸?!”
“指导员,”王金愁眉苦脸地说,“指导员,车轴断……”
“早不断晚不断,上战场你才断?不是早就让你们检查车辆吗?广指导员越说越有气,他抬起那只格外发达胳膊,对着王金脸抡下子。
王金“哎哟”声,低头,鼻孔里滴出血来。
“你凭什打俺爹!”少年大胆地质问指导员。
指导员怔下,道:“是不经意碰他下,算是不是。但耽误粮期,把你们爷俩起毙!”
少年道:“谁愿意断车轴?俺家穷,这小车还是借俺姑家。”
王金从袄袖子里撕出些烂棉花,堵住流血鼻孔,嘟哝道:“指导员,您总得讲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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