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
五年之后个冬天上午,躺在东厢房炕上等待死亡上官想弟突然爬起来。因为旧病复发,她鼻子烂成个黑洞洞窟窿,两只眼睛也瞎。那满头黑发几乎脱落干净,只剩下几绺肮脏铁锈色乱毛遮盖着枯萎脑门。
她摸索着走到柜子前,踩着方凳,从柜顶上取下那把共鸣箱被砸破琵琶,然后,继续摸索着,走到院子里。温和阳光照着这个浑身发霉女人。她瞎眼望着太阳,从那两个窟窿里流出些胶水样液体。正在院子里为生产队编织苇席母亲直起腰,愁苦地说:“想弟,可怜女儿,你怎出来啦?”
想弟畏畏缩缩地坐在墙根,两条生满鳞片腿伸开着,她裸露着肚皮,羞耻与她无关,寒冷也不能侵害她。母亲跑进屋里,拿出条毯子,盖在她腿上。
“闺女啊……你这辈子可真是……”母亲拭着若有苦无眼泪,又去编织苇席。
外边传来小学生喊叫声,他们喊着“向阶级敌人发起进攻进攻再进攻,把无产阶级文化大g,m进行到底”嘶哑口号,串遍大街小巷,并用彩色粉笔在家家户户墙壁上绘着幼稚图画,写着别字成堆激烈口号。
想弟哧哧地笑起来,她用沉闷声音说,娘,和万个男人睡过觉,攒好多钱,都换成金子、钻石,够你们吃辈子。她手摸索进琵琶半圆形,早被公社干部砸破空洞里,说,都在这里边。娘,你看,这颗大珍珠,是颗夜明珠,是日本商人送给,您把它,缀在帽子上,晚上走夜路,就不用打灯笼……这是颗猫眼钻,是用十个戒指跟小红宝换……这对金镯子,是为xx瓜熊老太爷送……她把那些记忆中宝贝,件件往外摸着,边摸边说,都拿去吧,娘,不用愁,有这个咱还愁什,这块绿宝石,少说也能换千斤白面,这条项链,最不济也值头骡子钱……娘……进火坑那天起,就发誓,反正,卖次也是卖,卖万次也是卖,只要姐妹们都过上好日子,就豁上这身皮肉……走到哪里都抱着这把琵琶……这个脖脖锁,是专为金童打,让他带上,长命百岁……娘……这些宝贝,您可要藏好,别让贼偷去,别让贫农团给斗争……这都是女儿血汗……娘,你藏好吗?
母亲老泪纵横,不避污秽,抱住想弟,泣不成声地说:“闺女啊,你把娘心,揉碎啊……千苦万苦,最苦还是想弟啊……”
上官金童在街上扫地时,被“红卫兵”打破脑袋。他脸上粘着血,站在梧桐树下,听着四姐诉说,心里感到阵阵抽痛。他家大门上,被“红卫兵”钉上串牌子,上面写着:汉*之家、还乡团巢穴、妓女院等等字样。现在,他听着四姐临终诉说,竟产生把那牌子上“妓”字改成“孝”字或“烈”字念头。
因为四姐病,他直疏远着她,这时他感到深刻内疚。他走到她身边,抓住她只冰凉手,说:“四姐……谢谢你给打金脖锁……已经把它……戴上……”
四姐瞎眼里,焕发着欣喜光彩,她说:“戴上?你不嫌吧?别跟你媳妇说……让摸摸……看合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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