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童被这巨大困难压倒,他坐在新坟前,双手抱着头,低声哭泣着。z.府,z.府——这里人习惯把z.府工作人员和所有拿工资吃国库粮人尊称为z.府,几十年如日——您这不是为难吗?即便把母亲烧,那骨灰不还是要埋到地下吗?这地方远离市区,不长庄稼,埋上个死人,几年后不就变成泥土吗?
你让扒出来,扒出来怎办?个人,背不动,拉没车,烧也没钱付火葬费,更没钱买骨灰盒,为找几个老乡亲帮忙,跑细两条腿,z.府,您难道不知道,现在不是从前,现在人没钱不办事,不像从前那义气,虽说歪头张大叔没要钱,但埋尸人家不要钱,起尸就要钱,即便人家还不要钱,欠下这多人情让怎还?z.府啊好z.府,您替想想吧……他絮絮叨叨地哭诉着,仿佛那严肃公家人还在眼前。
辆银灰色日本产吉普车从狭窄土路上颠颠簸簸地开过来,车后拖着溜烟尘。上官金童吃惊,以为这车是来抓自己。起初他确实吓得要死,但随着那富贵铁兽逼近,他心反而坦然。已经蹲十五年劳改农场,再蹲几年又有何妨,那儿干活有人叫,吃饭有人做,只要卖力干活,就会平平安安,对于上官金童这样人,那里也许真是天堂。最要紧是,抓走之后,他们花万元钱,怕也难雇着愿意扒坟掘墓人。这样母亲就可免受折腾,就算占住高密东北乡块地,就算安息。害母亲辈子,最后能用丧失自由换取母亲安宁,也算值,也算这不孝儿子尽次孝,也算这不争气儿子争口气。想到此他简直就是陶醉在幸福里,擦干泪水他站起来,脸上皱纹舒展,肩头轻松,如释重负。他双手平伸胸前,等待着凉森森手铐。但十分遗憾,吉普车摇晃着从他面前驶过,镀着水银车窗玻璃贼光刺目,根本看不到车里风景。到距离新坟约百米地方,吉普车停。车门两面张开,钻出三个人。两个男,个体积庞大,身穿蓝白交叉休闲猎装;个身体苗条,胳膊弯上胯着支双筒猎枪,手脖子上悬着个小皮包,小皮包里装着“大哥大”,上官金童在“东方鸟类中心”交红运时,手脖上也悬挂这玩意,所以他晓得。
在两个男人中间,还有个身穿深红色裙子女人。远远地看不清她眉眼,但从闪烁着瓷光耀眼肌肤上,他知道这是个美女。
他们行三人沿着沼泽地边缘上潮湿小径,慢吞吞地移动过来。女人叽叽喳喳地吆喝着什,叽喳声中还夹着格格笑声。庞大男人偶尔咳嗽声,底气充足,铿铿锵锵,有铜声铁气。瘦男人尾随在那对男女身后,毕恭毕敬,看就知道是个秘书。忽然间,庞大男人往后伸手,秘书迅速把猎枪递上。庞大男人接过枪,连准都不瞄,托平就放,呼呼两声响,清脆欲滴,震耳欲聋。放眼往沼泽地望去,群天鹅吃力地挣扎着起飞,有两只中弹,只浮在浅水中,死定;还有只在乱草里扑棱着翅膀挣扎,翅膀拖泥带水,脖子上沾满鲜血,弯曲着摇摆着,宛如舞蹈中彩蛇。那个红衣女人拍着巴掌欢呼:“打中!打中!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