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回来!”
春生道:“东北乡刁民造反……”
听这话,俺干爹扔下铁锹,抖抖马蹄袖,弯腰钻进轿子。轿夫们抬起轿子飞跑,群衙役,跟在轿后,跌跌撞撞,活活就是窝丧家狗。
俺站在秋千架上,目送着干爹仪仗,心里感到说不出懊丧。亲爹,你把个好好清明节,搅个乱七八糟。俺无精打采地跳下秋千架,混在乱哄哄人群里,忍受着那些小光棍们浑水摸鱼,不知是该钻进桃园赏桃花呢,还是该回家煮狗肉。正当俺拿不定主意时,小甲这个大憨蛋,大步流星跑到俺面前,脸涨得通红,眼睁得溜圆,厚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
“俺爹,俺爹他回来……”
奇怪奇怪真奇怪,天上掉下个公爹来。你爹不是早就死吗?你爹不是二十多年没有音信吗?
是咱俩连心锁,就是月老抛下来红丝线,没有您胡须和俺亲爹胡须,您到哪里去找俺这样个糖瓜也似干闺女?
衙役们摆够威风,其实是干爹您摆够威风,把轿子停在校场边缘。校场西边是片桃园,桃花盛开,树接着树,在迷蒙细雨中,成团团粉嘟嘟轻烟。个胯骨上挂着腰刀衙役上前打开轿帘,放俺干爹钻出来。俺干爹正正头上顶戴花翎,抖抖腕上马蹄袍袖,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对着们,作个揖,用他洪亮嗓门,喊道:“父老们,子民们,节日好!”
干爹,您这是装模作样呢,想起他在西花厅里跟俺玩耍样子,俺就憋不住地要笑。想起这个春天里干爹遭受苦难,俺就忍不住想哭。俺停住秋千,手扶着绳索,站在秋千板上,抿着嘴儿,水着眼儿,心里翻腾着苦辣酸甜浪花儿,看着干爹演戏给猴看。干爹说:“本县贯提倡种树,尤其提倡种桃树——”
屁颠儿屁颠儿地跟随在干爹身后城南社里正大声喊叫:
“县台大老爷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趁着这清明佳节雨纷纷,亲手栽下棵蟠桃树,为咱们老百姓造福……”
小甲憋出头汗,依然是结结巴巴地说:
“回来,真回来……”
六
俺跟着小甲,马不停蹄地往家跑。在路上,俺气咻咻地问,半路上怎会蹦出个爹呢?八成是个穷鬼来诈咱。俺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精怪,好就好,惹恼老娘,顿掏灰耙,先打折他腿,然后送到干爹衙门里,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他二百大板,打他个皮开肉绽,屁滚尿流,看看他还敢不敢随随便便地冒充人家爹。
路上,只要遇到人,小甲就拉住人家,神秘地说:
俺干爹白这个抢话说里正眼,继续说:
“子民们,尔等回去,在那房前屋后,田边地头,都栽上桃树。子民们啊,‘少管闲事少赶集,多读诗书多种桃’。用不十年,高密县,就是‘千树万树桃花红,人民歌舞庆太平’美好日子!”
干爹吟完诗,接过把铁锹,在地上挖起树坑。锹刃儿碰上块石头子儿,碰出几粒大火星。这时,那个专给干爹跑腿长随春生,皮球样地滚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打个千儿,气喘吁吁地报告:
“老爷,不好,不好……”
干爹厉声道:“什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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