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
满月高高地悬在中天，宛若位丝不挂美人。三更梆锣刚刚敲过，县城片静寂。夏夜清风，携带着草木虫鱼气息，如缀满珠花无边无际轻纱，铺天盖地而来。赤裸裸月光，照耀着在自家院子里漫游孙眉娘。她也是丝不挂，与月亮上下辉映。月光如水，她就是条银色大鱼。这是朵盛开鲜花，颗熟透
果子，个青春健美身体。她从头到脚，除脚大，别无可挑剔。她皮肤光滑，惟个疤，藏在脑后茂密头发里。
这个疤是被头尖嘴毛驴咬。那时她刚会爬行。她不知道母亲已经喝鸦片，横躺在炕上死去。她在穿戴得齐齐整整母亲身上爬着，恰似爬座华丽山脉。她饿，想吃奶，吃不到，她哭。后来她跌到炕下，大哭。没人理她。她往门外爬去。她嗅到股奶腥味。她看到匹小驴驹正在吃奶。驴驹妈妈脾气,bao躁，被主人拴在柳树下。她爬到母驴身边，想与驴驹争奶吃。母驴很恼怒，张口咬住她脑袋，来回摆动几下，就把她远远地甩出去。鲜血染红她身体。她放声大哭，哭声惊动邻居。好心邻居大娘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她伤口上撒上许多石灰止血。她受伤很重，人们认为她必死无疑。她风流成性爹也认为她必死无疑，但她顽强地活下来。十五岁前，她直很瘦弱，后脑勺子上个大疤明亮。她跟着爹戏班子走南闯北，在舞台上演小孩，演小妖，扮小猫。十五岁那年，她如久旱禾苗逢春雨，个头噌噌地往上蹿。十六岁时，她头上黑发蓬勃生长，如砍掉树冠柳树，爆炸般地抽出茁壮茂密芽条。黑发很快地就把脑后明疤遮住。十七岁时，她皮下脂肪大量积淀，这时人们才知道她是个姑娘。而在这之前，因为她大脚和毛发稀少，戏班子里人直认为她是个秃小子。十八岁时，她发育成为高密东北乡最美丽姑娘。人们遗憾地说：
“这闺女，如果不是两只大脚，会被皇帝选做贵妃！”
因为两只大脚，这个致命缺陷，二十岁时，她已经成嫁不出去老姑娘。后来，美貌如花孙眉娘委屈地嫁给县城东关屠户赵小甲。眉娘过门后，小甲娘还没死。这个小脚女人，厌恶透儿媳大脚，竟然异想天开地要儿子用剔骨利刃把儿媳大脚修理修理。小甲不敢动手，老太婆亲自动手。孙眉娘从小跟着戏班子野，舞枪弄棒翻筋斗，根本没有受三从四德教育，基本上是个野孩子。当媳妇，忍气吞声，憋得要死。婆婆挥舞着小脚，持着刀子扑过来。积压在眉娘心头怒火猛烈地爆发。她飞起脚，充分地显示出大脚优越性和在戏班子里练出来功夫。婆婆本来就因为小脚而站立不稳，如何能顶得住这样个飞脚？——脚飞出，婆婆应声倒地。她冲上前，骑在婆婆身上，如同武松打虎，顿老拳，擂得婆婆哭天抢地，屎尿屙裤裆。挨这顿饱打后，老太太心情不舒坦，得气臌病，不久就死。从此，孙眉娘获得解放，成实际上家长。她在临街南屋开家小酒馆，向县城人民供应热黄酒和熟狗肉。丈夫愚笨，女人风流，美人当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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