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捻动佛珠手停片刻,个老和尚入定,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俺老婆经常这样说。俺眼,锥子,扎在爹手上。咪呜咪呜,这可不是般手,是大清朝手,国手,是慈禧老太后和万岁爷爷手,慈禧老太后和万岁爷爷想杀谁就用俺爹手杀。老太后对俺爹说:说杀把子啊,帮咱家杀个人去!俺爹说:得令!万岁爷爷说:说杀把子啊,帮咱家杀个人去。俺爹说:得令!爹手真好,不动时候,两只小鸟;动起来时,两片羽毛。咪呜咪呜。俺记得老婆曾经对俺说过,说爹手小得古怪;看着他手,更感到这个爹不是个凡人。如果不是鬼,那肯定就是仙。打死你你也不会相信这是双杀过千人手,这样手最合适干活儿是去给人家接生。俺这里把接生婆称作吉祥姥姥。吉祥姥姥,姥姥吉祥,啊呀啊,俺突然明白,为什俺爹说在京城里人家都叫他姥姥。他是个接生。但接生婆婆都是女人,俺爹是个男,是个男吗?是个男,俺给爹搓澡时看到过爹小鸡,根冻青小胡萝卜,嘿嘿……笑什?嘿嘿,小胡萝卜……傻儿子!咪呜咪呜,难道男人也可以接生?男人接生不是要让人笑话吗?男人接生不是把人家女人腚沟都看到吗?看人家女人腚沟还不被人家用乱棍打死吗?想不明白越想越不明白,算算,谁有心思去想这些。
俺爹突然地睁开眼睛,打量下四周,然后将佛珠挂在脖子上,起身到油锅前。俺看到爹影子和俺影子都倒映在油锅里。油锅里油比镜子还要明亮,把俺们脸上每个毛孔都清清楚楚地照出来。爹把根檀木橛子从油里提拎起来,油面黏黏糊糊地破开。俺脸也随着变,变成个长长羊脸。俺大吃惊,原来俺本相是只山羊,头上还生着两只角。咪呜咪呜,知道自己本相俺感到十分失望。爹本相是黑豹子,知县本相是白老虎,老婆本相是大白蛇,俺竟然是只长胡子老山羊。山羊算个什东西,俺不当山羊。爹将檀木橛子提起来,在阳光下观看着,好像个铁匠师傅在观看刚刚锻造出来宝剑。橛子上油如明亮丝线样落回到锅里,在黏稠拉丝油面上打出个个小涡涡。爹让橛子上油控得差不多,就从怀里摸出条白绸子,轻轻地将橛子擦干,橛子上油很快就把白绸子吃透。爹将白绸子放在锅台上,手捏着橛子把儿,手捏着橛子尖儿,用力
,您说什?
“儿子,睡吧,明天要干大活。”
爹,给您捶捶背?
“不用。”
给您挠挠痒?
“睡吧!”爹有些不耐烦地说。
咪呜咪呜。
“睡吧。”
五
天明后官兵们从席棚周围撤走,换上拨德国兵。他们分散在校场周围,脸朝外屁股朝里。后来又来拨官兵,也散在校场周围,与德国兵不同是,他们是屁股朝外脸朝里。后来又来六个官兵六个德国兵,他们在席棚周围站四个,在升天台周围站四个,在戏台前边站四个。站在席棚周围这四个兵,两个是洋,两个是袁。他们脸都朝着外,背朝着里。四个人要比赛似,都把身体挺得棍直。咪呜咪呜,真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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