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决不仅仅只在临摹观赏,定另有深意。但镜海师死前两年已不能作字,又没有遗言留下来,这中间深意究竟是什?半个月来,曾国藩天天临《清爱堂帖》,天天对帖思考,却始终没有琢磨透。
今天,他凝神静气地临摹两刻钟后,又对着字帖深思起来。刘石庵字,粗看起来天趣自然,有小桥流水、远山淡墨之意境,细究则笔笔刚健,字字雄放,包含着黄河长江般豪壮气概。他将帖子又从头至尾字字地鉴赏遍,看完后,又对整页整页作番鸟瞰。忽然,如同道阳光射进来似,他心扉亮堂。他赶紧拿出日记本来,记下今天这个不寻常顿悟:看刘文清公《清爱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艺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远。作文然,作诗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尤为可贵。
写完,又轻轻读遍,在“含雄奇于淡远之中”句下画几个圈。他十分欣赏这句话,自认这是个很大发现。时思绪泉涌,不可遏止。他奋笔续写:昔姚先生论古文之道,有得于阳与刚之美者,有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二端判分,划然不谋。然柔和渊懿之中,必有坚劲之质、雄直之气运乎其中,乃有以自立。
想想,又写下去:作字之道须阳刚阴柔并进,有着力而取险劲之势,有不着力而得自然之味,着力如昌黎之文,不着力如渊明之诗,二者阙不可,亦犹文家所谓阳刚之美、阴柔之美矣。
他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又添段:大抵作字及作诗古文,胸中须有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于笔墨者,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
曾国藩把这几段联起来读遍,深感自己今天对字、对诗、对文研究突然进到个全新境界。难道这就是镜海师深意吗?镜海师生以国计民生为重,以培养学生人格为重,素来视诗文字画为末技;而自己这几年来位居总督,带兵十万,早已不再是翰苑舞文弄墨书生。显然,镜海师用意还不在于此。曾国藩离开书案,在房子里慢慢踱步。走几步,他蓦然明白。常言道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作字作文与作人是相通,既然字可寓雄奇于淡远之中,文可含阳刚于阴柔之中,那为人为什不可以如此呢?曾国藩明白过来,也喜悦起来,在日记结尾处,迅速添上两句话:“含刚强于柔弱之中,寓申韩于黄老之内。斯为人为官之佳境。”像个高明画师终于完成最后最得意笔,整个画面瞬时光彩夺目,曾国藩觉得今天这篇日记也因这两句话而满篇生辉。他心里想,镜海师送帖深远意义,可能就在于此。
今天这个早晨过得太有意义,曾国藩心情很舒畅,想起儿子来安庆这久,也没有好好地跟他谈过话,吃过晚饭,他特地叫儿子到书房里来。
曾纪泽身子单薄,不及父亲青年时代厚实,五官与父亲个样子,只是线条没有父亲硬朗,显得柔和些。待儿子坐下后,曾国藩说:“这向很忙,也没和你多说几句话。那天到时,忘记问你,你在武昌以后坐船是原来座船,船上有面帅字旗,沿途这面旗帜张挂没有?”
“没有。”纪泽恭恭敬敬地回答,“表叔看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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