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便传出曾国荃生病拒绝会客话,曾国藩闻之大惊,急忙走进弟弟卧房,果然见他睡在床上。原来,曾国荃听到上谕指名道姓地斥责他,心中窝肚子怨气,夜未睡。到后半夜,竟然浑身起红色小斑点,左肩下还长个肉包,居然有铜钱大。
“老九,你这是湿毒,不要紧,”曾国藩安慰道,“前几个月辛劳过度,日夜守在战场,毒气攻心,现在发出来最好。”
“大哥。”曾国荃抓住哥哥手,手烫得厉害,“带兵杀贼,攻城略地,死尚且不怕,还怕癣疥之病吗?是心里难受呀!”
“老九,你心里哪些事感到难受?”曾国藩慈爱地凝视着弟弟,其实他已知七八分。昨夜,曾国藩也夜没睡好,对日里同时接到两道上谕想得很多很深。这些年来,他服膺丑道人高论,在孔孟程朱之学基础上杂用老庄之道,以不求名利来保养恬淡之心,以柔退谦让来调和上下左右关系,对于自己封侯、弟弟封伯,他已很为满足,不敢奢望更高赏赐,倒是诸如“功高震主”“大功不赏”“兔死狗烹”等历史教训时常萦绕脑际。近来,他又把《史记·淮阴侯列传》《唐书·李德裕传》《明史·蓝玉传》等翻阅遍。历史上那些惨痛故事使他心惊肉跳,他告诫自己此时更应百倍谨慎小心,不能授人以柄,可惜九弟和他部属们没有把自己往日规劝记在心中。金陵之捷并非十全十美,尤其是纵火烧天王宫,将金银财宝尽数掳掠,日后免不要遭世间讥劾,难以向朝廷交代。但曾国藩没有料到,朝廷指责竟会来得这样快,措辞竟会这样严厉,这道上谕背后埋伏着什,已经是非常明白。
前几天,欧阳兆熊来封信,信上说:“大功成矣,意中事也,而可喜也。顾所以善其后者,于国何如?于民何如?于家何如?于身何如?必筹之已熟,图之已预矣。窃尝妄意:阁下所以为民者,欲以勤俭二字挽回风俗;所以为家为身者,欲以退让二字保全晚节。此诚忧盛危明之定识,持盈保态之定议也。”这几句话曾国藩诵读再三,对老友关心感激不尽,也决定采纳他建议,以退让二字保全晚节。心高气傲、阅世不深九弟却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今天必须向他郑重指出。
“大哥,曾听你说过,文宗亲口许诺,最先攻下金陵城封王,皇太后、皇上应当遵循。”
曾国藩心中惊,这个不识时务老九,居然还有如此非分想法!曾国荃见大哥楞住,知话说得过急,忙补充道:“大哥创建湘军,运筹帷幄,虽未带兵亲临金陵,论功劳还是大哥居第。说封王,是说和大哥都封王。”
曾国荃这补充,反而使曾国藩心里凉半截,为弟弟狂妄无知而难受。他压住心头不悦,仍以慈爱口吻说:“老九,你这个想法不应该。文宗那句话,是康福在北京听周荇农说,是不是真还很难说,即使是真,那也是文宗时兴起,当不得真,你为此难受太不应该。”
“就如大哥所说,不封王,难道不可以封公爵吗?就是不封公,也应当封侯呀!大哥封侯理所当然,不是要和大哥抢这个侯爵。皇太后为何这等小气,舍不得封两个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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