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但还不完全。”
“那……”李鸿章略停片刻,嘻笑着说,“门生愚陋,实在想不出。”
以李鸿章敏捷,莫说两层原因,他口气说上十层八层都不要紧,但他有意不说。来他素知恩师城府极深,恩师心中意念不是他能轻易道得出;二来他要在恩师面前保持着虚心求教晚辈形象,宁可不再猜下去,请恩师赐教,也不要逞强显能,使乖卖巧。这也是李鸿章磨练出来,恃才自负淮军领袖,过去对这点是想都不愿去想。
“湘人爱斑竹,老朽尤重之,物以稀为贵,且又有舜王南巡,客死苍梧,娥皇、女英寻夫不见,泪洒竹林自投湘江那段传说,这确是斑竹受人喜爱原因。老朽看重斑竹,主要是从斑竹身上联想到种血性。娥皇、女英明知舜王已死,不可再见,却偏要南下寻找,寻不着,则投水自尽,以身相殉。这是什血性呢?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血性,是以死报答知遇之恩血性,是对目标追求至死不渝血性!”
李鸿章听着听着,不禁肃然起敬。他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二十七年前碾儿胡同书房,恩师在给他讲《诗经》中借物喻志,讲先贤品德节操……身为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等肃毅伯李鸿章,在恩师面前,仍有种当年作学生时凛然崇敬之感。他在细细地咀嚼恩师今日说这番话深远含义。
回到艺篁馆,坐在老师对面。他喝口热茶,兴趣浓烈地问:“恩师,这竹子移来多久?”
“还不到个月,眼下长得还可以,假若能在这里世世代代扎下根,那就真是件好事。”曾国藩笑意盈盈。
李鸿章突然觉得,老师对斑竹移到西花园成功喜悦,甚至超过当年夺取江宁。
“恩师,您送几根给吧,让老四把它种到庐州李家寨去!”李鸿章说,那庄重神态也与当年请求筹建淮军相当。
“行!”曾国藩爽快地答应,“如果明年这批斑竹还能如此枝繁叶茂话,定送四十根给你。你四兄弟人十根,这里还留五十根,五兄弟也人十根。”
“少荃,这次们师弟在江宁晤面,说不定是今生今世最后面。”曾国藩声调突然变,风卷松涛、浪掀战舰激昂慷慨被无可奈何花落去情绪所替代。
“恩师精力如昔,门生今后求教日子还长哩!”李鸿章心中‘怃然,脸上仍泰然无事地微笑着,似不把这话当作回事。
“你不知道,脚已肿好几个月。”曾国藩把脚伸前步。“俗话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这脚发肿是个极坏预兆。”
“不要紧。
这句看似随随便便话中,包含着怎样情谊,李鸿章听就掂出来。他十分激动地说:“谢恩师!”
“喝口热茶吧!”当仆人来到石桌边,将原先冷茶泼去,换上热茶时,曾国藩对李鸿章说,“少荃,你知道为何如此喜爱湘妃竹吗?”
“因为此竹是恩师家乡特产,恩师看着它,犹如回到家乡。”李鸿章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说得对,但还不只这层意思。”曾国藩抚须微笑着说。
“还因为此竹有个美丽动人传说,使得它比别竹子更逗人喜爱。”李鸿章立刻加以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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