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套,里面跳出左宗棠劲秀兼备字迹。他擦擦眼睛,然后抖开纸,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曾国荃站在旁,只见大哥脸在微微抽搐,手里纸在轻轻地颤动。曾国藩看着看着,终于双眼闭,身子向椅背仰,长长地舒口气,叹道:“左季高毕竟是辈中人!
他是个真君子!”
说话间,信纸从手指缝间飘落下来。曾国荃拾起看,信上写着:涤翁尊兄大人阁下:
寿卿壮烈殉国,其侄锦堂求弟为之写墓志铭。弟于寿卿,
如此繁重,任是铁人都难以支撑。也有人悄悄议论:老中堂病主要来源于前年津案,“外惭清议,内疚神明”,这种心灵深处悔恨所造成痛苦,要比劳累给人伤害强过百倍。
两江总督衙门更是笼罩着片阴云。欧阳夫人夜夜对着祖宗牌位默默祷告,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祐夫子早日康复。欧阳兆熊带着几个名医天天进府诊视。前年曾国藩在天津时写信要儿子做棺材,纪泽兄弟不忍心做。眼见这次情形严重,纪泽悄悄地跟九叔商量,要不要把寿器先做好,并说有现成建昌花板在。曾国荃想下,说:“迟早要做,现在就做吧。”于是督署东侧几间杂房里,三个木匠开始敲敲打打。
到初七后,曾国藩病势渐有好转,头不晕,能吃点稀饭,便挣扎着起来,把前几天日记补上。刚写几页字,又觉得累,只好闭着眼休息。略歇会,感觉到好点,便又拿出本《理学宗传》来阅读。
“大哥,给你样好东西!”曾国荃走进来,只手放在背后,脸上洋溢着欣喜光彩。这瞬间,使曾国藩想起三十年前,跟着他在京师读书那个十七八岁九弟神情。
“有人给你寄来封信,你猜猜是谁?”
“给写信人成百上千,哪里猜得出!”看着九弟这副高兴模样,做大哥也受到感染,干枯多皱脸上略露丝浅笑。
“你绝对想不到,是左老三从西北寄来。”曾国荃躲在背后手高扬起来,两个手指夹住个长大信封。
“是左季高信?”突然之间似乎顿生力量,曾国藩竟然站起来。“快给看!”
不能怪曾国藩太激动。这个在西北战场上建立赫赫战功老友,自金陵攻克之后,已整整八年没有来信。尽管曾国藩曾主动给他写信表示友好,尽管有关西北粮饷,曾国藩粒不缺、文不少地准时发出,尽管应他之请,将湘军后起之秀刘松山派出支援,左宗棠始终没有纸亲笔信给曾国藩,寄来函件全部是冷冰冰公文。这些年来,每当想起湘军创建之初,左宗棠所给予大力支助,尤其是靖港败后欲再度z.sha那个夜晚,左宗棠席与众不同责骂所起巨大作用,曾国藩就觉得对左宗棠有所亏欠,甚至连左宗棠骂他虚伪——这对向以诚自命曾国藩来说,是伤透他心——他也能予以体谅宽容。不过,左宗棠倔脾气,曾国藩是知道,实在要犟到头去,自己也无能耐拉回来。
现在,这个英雄盖世今亮居然万里迢迢地寄来私函,信封上端正地写着“曾涤生仁兄亲启”,跟道光、咸丰年间个样,曾国藩不觉油然而生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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