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谢相,乐然陡然生些怯意,转念想,写这封诏书小孟舍人正是谢相仅有得意门生,便又呼出口浊气。
宫中数得上大貂珰打发义子去给孟惟报信后,稳稳地坐上车,用多年不用乡音暗自念句俚语:"饿死胆小,撑死胆大……不干肯定是要被六哥儿恁死,不如他娘干!"
李言午后是惯例小憩,何况他这几日身上直不好,喝药里更加许多安神方剂,是以睡个多时辰,还有些昏昏沉沉。
他睁开眼,看见李澜正坐在他床前,他最心爱小儿子两眼晶亮,面上带着喜色,递茶盏给他。
李言觉浅,自然是被他惊动,迷迷糊糊地问:"澜儿?"
李澜凑过去亲亲他额头:"澜儿睡不着,去和琼玩会儿。"
李言低低地笑声,伸手抱住他,说:"你啊,半夜不睡,就知道胡闹……"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事,皇帝并不以为意,只十分温柔地哄道:"好,睡吧。"
李澜在夜色里端详着他父皇眉目轮廓,凑过去又亲口,满心甜蜜地想:父皇终于要是个人。
孟惟拟写诏书时候竟要比往日更气呵成,书罢晾干墨迹时候,无端端便想起恶向胆边生之语。
但泼天富贵就在眼前,只要事发后不被李言斩杀当下,日后必然荣华可期。
如何从皇帝那里挣命他亦有几分成算,大不也不过是被外放十年,旦李澜真坐稳皇位,绝不会短自己富贵荣华。
不论他傻还是不傻……
想到此处,心里却又是动,隔着官服按住胸前挂着那个梅花金锞子,半晌才道:"微臣身家性命尽付殿下,倘若有什变故,请殿下务必遣人来告。"
隔日午后,乐然奉旨出宫宣诏,是贬斥工部侍郎。
他同样是悬着颗心。
袖里装两分诏书,同样是诏出中枢,样有朱笔御批,样盖着玉玺,份是天子过目过贬斥之诏,份是天子无所知赐死诏。
乐然服侍李澜十多年,昨夜才第次看到李澜提笔写字——朱笔流转间,横竖转折勾提,都和当今天子用笔模样。他眼睁睁看着李澜写那几个字,再重看时,仍旧觉得就是皇帝亲笔写。
诏书虽伪,但是天衣无缝。乐然想,做傻王爷管家固然是好,但哪比得上做宫里大总管呢?那是大臣们都要费力巴结。君不见权势滔天如谢相,哪回给他传旨,不能得些金叶银锭赏赐呢……清正二楞子当然是有,但真位高权重,但凡玲珑些,就不会与天子身边内侍交情太恶。
李澜看他眼,笑着拍拍他肩膀:"知道啦——本王还当你胆子大得很。李沦要是死,本王就叫乐然来和你说。你先想法子,不管怎样,先别叫你师相知道。"
说着从他手中抽出写好诏书,袖就走。
孟惟站在原地,隔着门扉目送李澜走远,像是忽然失力气,兀自坐倒,半晌才觉出来,里衣竟不知什时候已经被汗浸湿。
他伸手到领子里去,抓住胸前挂着金梅花锞子,用指尖笔划,描着这金锞子背后那个花押。
李澜回去之后没有急着将那诏书发下去,而是脱衣裳钻进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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