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脚客商们不自觉地伸长脖子,俨然群全神贯注活鹅。直到那年轻公子慢吞吞地喝完碗水,把瓷碗“咣当”声墩在桌上,隐隐不耐地道:“脖子抻得都能拴头驴,好看吗?”
旁边吃吃喝喝精壮汉子闻声立时哆嗦。活鹅们有悻悻地缩回脖子,还有几个格外热情,竟然凑上来搭话:“这位公子从哪里来?也是要上京?”
直鞍前马后伺候这位大爷肖峋头皮麻,准备只要他说句“滚”,就立刻把这个人挂到门外树上去。
谁知那位不爱搭理人公子竟意外宽容,平和地回答道:“从北边燕州城来,正待上京求医。”
因他们行人都着常服,未佩刀剑,车马排场也不甚大,护卫们虽气势迫人,但做主这位公子服色平常,不似京城风尚,客商便猜测他们或许是燕州某大户人家少爷出行。因燕州城是边关军事重镇,民风剽悍,有些军户出身家人随行实属正常。
自燕州路南行,经广阳、白檀等地,至密云时,京城便已遥遥在望。
虽时近十月,但今岁闹旱灾,越向南来越热。秋老虎酷烈难耐,时近晌午,数百精骑昼夜奔驰,此时已精疲力尽,为首者举手眺望,见不远处有沿路搭设凉棚,便轻轻提缰绳,放缓步伐。等后面马车赶上来,他倾身敲敲车厢板壁,请示道:“将军,咱们跑整夜,要不先歇歇脚,再继续赶路?”
车帘挑开条缝,虚浮沙哑男声伴着股清苦药香飘出来:“前面有打尖地方?原地休整。弟兄们辛苦。”
那男人接令,行人便纵马向前方凉棚冲去,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引来凉棚内歇脚路人纷纷侧目。
这队人马并无旗号,水窄袖交领青色武袍,个个身材精悍,气势肃杀,纵然不表明身份,脸上也写着“惹不起”三个大字。
客商不好直接询问他病情,转而说起另件新鲜奇事:“公子
经营茶铺店家久经风霜,见惯人来人往,并不多言。领头男人下马,递出小锭银子,嘱咐店家有什吃喝尽管送上,令手下自去歇息;他自己则找张阴凉桌子,擦干干净净,备下热茶和几样细点,转去门外,从马车上扶下个面白气弱、病秧子似年轻公子。
那人脚步虚浮,脸病容,得要人搀扶才走得动路。从马车到茶铺这点距离愣是磨蹭半天。等他终于在桌边坐下身体仿佛支持不住地连咳数声时,坐在凉棚下其他客人都跟着长出口气——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这口气松下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魔怔:那男人虽是脸随时要断气样子,身上却有种奇异、让人移不开眼气质。他生就副万里挑好皮囊,不是如今京中流行那种面若好女色如春花清雅俊秀,而是修眉凤目,眸如寒星,鼻梁陡直,嘴唇削薄,俊美得十分锐利凛冽。
男人身量很高,似乎惯于垂眼看人,眼皮总是半抬不抬,周身洋溢着漫不经心倦怠感,又瘦得只剩把嶙峋病骨,茶铺里分量不轻粗瓷碗都好像能把他手腕压断。
可当他端然静坐时,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土里拔起竿青竹,劫火淬炼把长刀,纵然伤痕累累,寒刃犹能饮血,衰弱躯体也拦不住他纵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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