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已将成束三脊茅供在佛前,这茅草乃是江州带进贡,色青而质枯,只要稍稍酹酒其上,转瞬间就会消弭无形,仿佛冥冥之中,神灵啜饮。
礼官取酒水,手用柳条蘸,交在赵株手里。
赵株心不在焉,只是随手掸——
这掸之下,变故陡生!
酒水抖落瞬间,竟然如油浮于水般,浑不受力地沿着草茎乱滚起来,茅草上瞬间蒙层湿亮水膜,半点不曾渗下。
袁鞘青何其敏锐,当即攫取到他眼中芒刺,付之哂。
神色之兀傲,简直令人怒气丛生。
到底是蛮子,偶尔得意,便无限猖狂起来。
赵株没寻他晦气,只是恹恹道:“要拜是什菩萨?布置妥当?”
礼官当即道:“禀陛下,供乃是摩诃目犍连尊者。”
司天台下,已设爟火,群臣伏拜。
这爟火乃作驱邪禳灾之用,烟尘气稀微,火光通明,乍看去如赤霞蒸腾般。又有两列黄麾仗,沿山势逶迤而下,无不是些体貌彪悍青年男子,将司天台护卫得浑如金汤般,城中百姓,只得远远伏首。
有襄朝,月蚀次数寥寥可数,又来得仓促,祭祀时仪注还是临时敲定,颇为冗杂。此时漏响三更,周星归位,礼官便取漆牌,交由黄麾仗依次传呈山下。
时间,只能听到大雪遇火时细密毕剥声。火光朦胧,映得赵株面色尤其阴沉。他畏寒似,袖着双手,着内侍给自己披件素面大氅。
解雪时不在身边,他独自应付这种场面,心中大不自在,不过半炷香工夫,他已经按捺不住,频频问询:“太傅呢?这个时辰,怎还没来?还不派几个机灵去请?”
这般异相,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菩萨不肯受缩酒之礼!
时之间,满座哗然,京畿代,佛风颇重,这恶兆简直如肋生双翼般,转瞬飞到众人耳中。胆子稍小,已然伏拜在地,抖得如同糠筛般。
礼官心知不妙,当即抢上去,用手抹,竟然沾手鱼油!这鱼油绵密滑腻,在茅草上结结实实地浆刷遍,酒水怎可能渗得下去?
着道!
赵株心神不定,环视周,只见司天台周边,已立十八座佛龛,上垂明黄色华盖,正因风拂动,露出尊者线条柔润颊颐来。
十八尊佛像,或卧或立或趺坐,双目微阖,乃是暗中遣巧匠设机括,内置阴阳两面,稍扳动,便会怡然微笑,口吐莲花,现出火焰背光,若是扪扣三下,便会立现忿怒身。
其间环环紧扣,不容有失。那几个武艺高强禁卫,已经按银针,随时待发。
只是……解雪时为何迟迟不来?
“时辰到——进包茅,行缩酒之礼!”
内侍战战兢兢道:“许是要沐浴更衣,被什琐事绊住。如今台下大人们,亦是国之栋梁,陛下不妨倚仗……”
赵株冷笑道:“栋梁?老朽老朽,蠢钝蠢钝,剩下便是些豺狼!”
他那眼风往台下扫,正撞见袁鞘青接过漆牌。他位列武官之首,面孔被火光照得分明,眉骨狭长冷硬,浑如铁铸般,颊上道新伤,还在微微渗血,显然是被什薄而快锋刃所伤。
当今世上,有什人能伤得他?
赵株心里砰地跳,暗骂他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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