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晌没能出声,高胜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却只当他是因为外公去世悲伤过度,也不敢瞎劝,只拍拍自己那辆28加重,若无其事道:“快点儿啊,麻溜,别会儿自习再迟到!”
林惊蛰反应几秒,迟缓地站起身来:“你等会儿。”
他转身回到屋里,却不去拎前天晚上收拾好书包,而是走到棺材跟前,俯身看向里头清瘦矮小,闭目安详老人。
这是林惊蛰漫长生中,最为眷恋,也是唯信赖家人。
“外公。”为什不再让早回来几天呢?哪怕再听次那道威严慈爱声音也好。林惊蛰伸手为老人打理下略微有些凌乱头发,视线划过自己年轻紧致,纤细修长五指,迟滞片刻,紧捏着棺壁右手终于松开,咽下哽咽,含泪露出个怀念微笑来:“去上学。”
每到三月惊蛰这天,郦云市总要下雨。淅沥沥雨声混合着南方小城特有湿润空气裹上身体,这种滋味,直至离开家乡多年,林惊蛰仍无法忘记。
他患有失眠症,自二十九岁父亲逝世那天起就再不曾睡好,因此早晨四点被雨声唤醒后,就呆坐在家门口遥望被朦胧雨雾遮挡住郦云山。1990年郦云山,还未被发现深埋在泥土下矿产资源,因此巍峨壮美,与林惊蛰印象中满目疮痍模样大不相同。
家门口却塌糊涂,被风吹歪摆着“奠”字白花圈,随意搁在墙角溅到泥点唢呐,打湿后瘫软肥厚红爆竹皮……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孤零零停在客厅里杉木棺材上,刷过熟桐油生木红亮油滑,价格不菲,是郦云市富人最爱材料。
里头躺着,是林惊蛰二十多年前分明早已含泪送走外公江计频。
1990年郦云市,城建没有那科学,离开江家那片“富人区”,路面就开始变得坑洼。林惊蛰坐在后座上,替高胜撑着伞,时不时颠簸下,感受着屁股下这辆快要报废老式自行车硌人座位,耳朵里钻进尚年轻老
挂壁绘奔马日历上,白纸黑字印着“1990年3月6日”。林惊蛰沉浸在梦境般恍惚中,却仍知道,再过四天,这个自己怀念半生老人就会被敲锣打鼓地葬进郦云市公墓里。而他墓碑,将会伴随江家越来越辉煌发展,成为郦云市政委每年清明时都要例行祭拜圣地。
林惊蛰只记得自己拎着壶酒在外公墓前自斟自饮。那天他刚从国外进修完毕,回到燕市就马不停蹄地乘机赶往郦云,连四十多个小时不曾睡眠,精神高度疲惫,又惊闻老朋友高胜被执行枪决噩耗,心力交瘁,落泪不止,哭完场后,就倚着墓碑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二十五年前,自己十八岁生日这天。
“惊蛰!”规律落雨声被链条碾动窣响打破,辆半旧自行车驶入视野,停在林惊蛰面前。车主人条长腿撑在地上,手撑伞,爽朗出声:“就猜你还没出门呐,上来,载你上学校去!”
十八岁高胜剃着短寸,穿身破旧却干净大号校服,里头手织高领毛衣露出头来,洗出球,比起后来加入“帮派”越来越昂贵深色西服朴素太多。但这张没心没肺笑脸,林惊蛰却已经十几年不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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