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扒着他手里土块小心翼翼地闻闻,也没觉得有什香味儿,很是疑惑地看着他。
“咳,”山神果断地结束这不负责任解释,转话题道,“你再背句刚才信给听?”
学校在两座山之外河谷里,农田之间空地坝子上垒起两座平房,报纸糊窗户,发白黑板,摇摇晃晃桌椅。早上去,要两个小时山路,晚上回来,也是两个小时。大河每日和秀秀背着新书包去上学,书包里装着课本,铅笔,
他拍着大河脸,神色温和地唤他,“起来。夜,山里冷,回去睡罢。”
开春之后,新村支书便张罗着让村里孩子们入学。村支书带着媳妇走家串户,做每位适龄儿童家长工作,县里政策已经下来啦,响应号召,落实九年义务教育。本来该去年秋季入学孩子们,迟半年也没关系,补补,也就跟上。总之是不能再让孩子们漫山遍野地野跑,耽误适学年纪。
从山外送来新书包、课本和翠绿翠绿铅笔,此外还有板车半旧不新衣物。说是山外好心人捐赠。大河从发到自己手里衣服袋子里,掏出张纸条,上面鬼画桃符,什都看不明白。
“给山里小弟弟,小妹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村支书翘着胡子,用字正腔圆山外话读给大河听。
大河穿着新衣服挺着小腰板跑去山神面前,举着小纸条老模样背遍,因为山外话讲得没村支书那顺畅,加之句子太长,十分难记,所以背得磕磕巴巴。
于是他自作主张,又将自己编只竹螳螂缝在上面遮住,看起来就像肩上站着只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真螳螂样。
山神披着那模样古怪披风,低头用苍白修长手指戳戳那只被固定在肩上螳螂,戳得它高举螳螂刀颤下,便又笑起来,十分温和。
日落时候,大河——因为这日太过兴奋、又跑又跳地围着披着狼皮他疯玩——累得躺在他怀里打盹,小黑脸上口水泡泡呼啦呼啦,梦里也带着很纯粹开心傻笑。
山神老模样揉揉他头发,然后偏过头静静地看着这身披风。
他将冰凉手淹进厚重黑毛里,想起这只昔日称霸山林狼王,想起它咬断大河父亲脖颈那刻,也想起大河爷爷带着乡亲来剿灭它那夜。
山神漫不经心地翻着他课本,两只指头拎起来,嫌弃地闻闻,道,“股怪味儿。没有墨香,还能算是书……”
“墨香是什?”大河睁着求学眼睛。
“墨香是墨香味儿。”山神道。
“墨是什?”
山神拂袖子,地上块土块飞起来,沾沾山神庙前滩泥水,在祭坛上写个大河“大”字,道“就是能写出字东西。”
那些山中冰冷夜,多少生灵逝去,这些曾在他面前鲜活而生动人与兽,恩怨与仇恨,到最终,都只是抔黄土。
山神低头看着大河睡脸,落日阴影打在这孩子睡得欢喜脸颊上。
他想,他究竟为何会在那场竹叶雨里出现这孩子面前。究竟为何,会因那偷偷靠近、触摸上他泥塑脸颊那只稚嫩手,而动心神。
明明百年之后,亦不过抔黄土。
他闭眼。过良久,复又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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