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仅支油棚挡雨,只有他位客人。伙计给他上酒,他开塞自饮,入口便知掺大半水。他也不恼,就这杯杯,喝得人仿佛醉。
待壶中空空,他忽地将杯掷,大声道:“上酒!”又大笑道:“正是酒中客卿销万愁!”
伙计又连上几壶,他尽数喝,伏在案上数着酒壶,“何人为楚舞,听楚声狂?②恨不能生于布衣家!白鸥啊白鸥,你当日离京,是不是也在鹿懿山下这般心情?”
他渐渐埋起脸,笑声渐止。
“不认这个命。”
孔向雯道:“陈伯辛苦,早些去休息。”待人走后,他转头看向钟燮,并不嗤笑或露不屑,只缓声道:“如辰,知你有清正为官抱负,但此事如所说,已能结案。刘万沉夜寻时寡妇妄续前尘,时寡妇不从反杀,案因眼明有何争议?”
“时氏来镇中半月,除蒙馆外,相识旧人皆不知晓。刘万沉如何能寻到地方?”钟燮不退半分,道:“况且他彼时烂醉如泥,又是怎翻入院中?跟随仆从皆不在侧,谁帮他寻路翻墙?”
“你又怎知道他与时寡妇绝无联系?如辰,你全凭那妇人面之词妄想清正,这又如何能说服人?”
“此案尚存疑点,下官——”
“钟燮。”孔向雯忽抬声音,“督粮道下巡田地,你已经在长河镇耽搁太久。”
站着,看暗色里长河镇亮起灯火,又被雨蒙住视线。苏硕蹲在旁,擦火石,下下响起擦声。
两人都未交谈,只等待着。
钟燮在里边墙角处蒙帕,抱肩盯着仵作掀起白布,露出刘万沉脸。旁孔向雯样蒙帕,用袖遮挡在眼前,对他道:“罪过罪过。”
钟燮没回话,目光不离开仵作手。哪怕中途情形令他面色发白,胃中翻滚,他也不敢移开目光。
唯恐仵作在他眼下捣鬼。他始终觉得,孔向雯转口答应此事,其中必有蹊跷。
钟燮袖中拳紧,生生被卡住不仅是话,还有那点他原本滚烫心。
“钟老对你给予厚望。”孔向雯又缓和下去,“中枢贺家自贺安常归隐后再无中流砥柱,如今正是清流空缺之时,你来青平不出两年,必能升至如今位置。明白你想要公正廉明心,然而此事难道不正是在严惩凶手吗?你……”
“下官告辞。”
钟燮转身入雨,就这走。孔向雯驻步在原地,见他出门,淡笑声,自言自语道:“既然是高门嫡子,又何必显这身痴想?”他甩袖,也去。
钟燮出衙门就往住处去,人都要到门口,又淋着雨转头去酒铺子。
验查直到后半夜才停,仵作净手换衣,出来对孔向雯道:“小人验查完毕,现与大人口间整理,今夜之后递交纸述。此人既无中毒迹象,也无久病印记,是外物致死。”又道:“脸上道伤口最为致命,应是剪子直剖门面,重击晴明穴。不仅手臂、左肩有捅扎洞痕,手背与脖颈亦有划伤。倒地后后脑砸地,已经身亡。”
钟燮忍不住插声:“然其遭重击之后,尚能行动,并非立刻死亡。”
仵作不带感情道:“大人可是亲眼所见?”
钟燮顿,“不曾。”
仵作便不再回答,只对孔向雯俯礼道:“若无其他验查之事,小人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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