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却突地没。
傻姑娘被糖葫芦哄骗走,老贼头追着跑几十里寻,可人早就没影。少臻跟着他路寻,老头头闷栽在地,再也起来。他甚至连句都来得及给少臻留,就这没。
少臻揣着牌位,住到破庙里去。自此孤零零个,不觉寂寞。他每日偷得着就吃,偷不着就饿。那街上人来人往,有富人有穷酸,他随老贼头,偶尔善心醒,也给路边小叫花口残羹。日子若这混下去,他这辈子都是烂在泥里。他头几年单独人,夜里听着呜咽声爬起来,对着灌风口发呆,要愣会儿,才记得起老贼头如今已被供在桌案上。
这长河镇同龄他都没打过交道,唯独榕城面馆小半瞎是个异类。
榕漾是个小傻子,认识人都这讲。他家里就他个,榕爹把他捧在掌心里,每日兜里都塞着把铜钱,由着他花。可榕漾不贪嘴也不贪玩,他贪书。他时常蹲旧书摊跟前,蹲整天,脸几乎要贴进本上看。他钱都省来买书,遇着合心,甚至能不吃不喝看。人好骗,谁到他跟前哭回,他就能乖乖把钱掏出来。眼睛又不好,多半不知道,这几年在他跟前骗他钱都是伙人轮番去。
少臻是个偷儿。
老贼头捡到他时,人才小小团,缩在印花襁褓里,冻得哭不出声。老贼头那会儿还是个沧桑落括大叔,人虽邋遢,但讲究个盗亦有道。
德州雪阻道。老贼头抱着少臻,从及膝大雪中走回家。可那时北阳战乱,德州屯粮由下津运往前线,他家里还剩个小闺女,两个人都填不饱,如今再加张口,如同雪上加霜。
老贼头没丢掉少臻,但也没给少臻自己姓。他蹲桥头听装瞎神叨算命讲“臻”字好,百福并臻,有福气,就给少臻这个名。少臻少臻,少祸福臻,愿世平顺,福安至之。
谁料少臻是个冷心肠孩子,挨不着半点福气。他似乎天生就带双巧手,偷儿本事学得飞快,且不怕善,也不惧恶。妇人可怜他,他不会掉眼泪,恶人欺辱他,他也不会掉眼泪。这小子像是在那年大雪里,把泪都给哭尽。
少臻骗过他回。
榕漾将铜钱细细码放在少臻掌心,少臻手掌还带着污诟,和榕漾白嫩手指如同云泥。榕漾码整齐,双手拢他掌,弯眸道:“不要哭啦……都拿去罢。”
他也不叫老贼头“爹”,总是跟在后边,拖拉着破衣衫,面无表情喊“贼头,吃饭”。
老贼头是个老兵。据他自己给少臻讲,当年靖侯在世,他跟在麾下,路打到大苑宛泽。可惜没过迦南山,靖侯死,北阳军划分,他籍不在北阳三津之内,朝廷赏银拨粮他都收不到,他只能回德州。可德州也没待几年,死媳妇,带着痴痴傻傻女儿,拖着才长牙少臻,走到青平。要给他荐举份工人出尔反尔,收别人银两,踢他名字。
老贼头就做老偷儿。
少臻时常在破屋里醒过来,听着夜里老贼头对墙哽咽。这破屋里供着靖侯牌位,他边捂面哽咽,边断断续续念着:“有负北阳……今为偷儿……死后叫孤魂野鬼……见不得沙场老友……”
少臻翻个身,堵漏风口,闭目全当听不见。那哽声幽幽咽咽,直缠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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