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咯咯,北风呼啸。锦帘之后,方才是真正天地。梁峰突然放下经卷,掀开面前厚厚车帘:“停车!牵马来,要骑马!”
绿竹惊道:“郎君,天寒,不能出去……”
然而梁峰已经探出半身,亏得弈延掌车,眼明手快,拉住缰绳。车子还没停稳,梁峰就跳下车,走到个骑着乌孙大马骑士身边:“下来。”
那骑士怎敢违抗他命令,赶紧跳下马来。梁峰也不用人搀扶,抓着马鞍,翻身上马。弈延已经大步赶过来:“主公!那马不行!”
“怎不行?!”梁峰双腿夹,喝声,“驾!”
炭火融融,狐裘轻软,马车里温暖如昔。然而梁峰看着面前那几卷书,面上全无表情。在崔府待那两天,崔大儒没再找他,只有崔亮那个没什心机小子陪他谈谈佛,说说玄。然而临走时候,他却收到份临别馈赠,是卷由崔游亲自注疏《春秋公羊传》。
从木盒里取出这卷书时,实在让梁峰堵得心慌。再怎不通经史,基本知识,他还是知道些,当然明白这是本什样书。
《春秋》分三传,《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都是为转授春秋经旨,其中左传详于记事,公羊谷梁详于诂经。作为经典史书,梁峰这些日子也看过些左传,里面战争谋略写尤为精彩。而公羊和谷梁实非他所爱,只知道里面还牵扯些“今文”、“古文”之争,后来郑玄统“今古”,才让争斗告段落。不过之后儒家研习,多以《春秋左氏传》为主。
若是崔游送他春秋三传或是本左传,梁峰还只当是那老狐狸催他上进好好读书。可是单单卷《公羊传》,实在不能简单想。这玩意在汉代最出名传承者,叫董仲舒,而支持他人,叫刘彻。《公羊传》实实在在就是部大统儒学经目,什微言大义,什尊王攘夷,什华夷之辨,妥妥本圣王之书!
闲聊几句话,就送他这本书,梁峰简直都不敢想,那老东西到底是怎看他,又对他抱如何期许。可是说破天,他连官都不是,只有个小小庄子啊!
身下骏马听令,撒开四蹄跑起来。这冲太猛,弈延根本无法阻拦,只得也翻身上马,对其他骑兵道:“尽快跟上!”
说完,他头也不回追上去。
寒风呼啸,肩上狐裘再也无法包裹身体,冷风如同短刀,穿透衣衫,刺入肌理。那风是冷,冷人浑身瑟瑟颤栗。然而
然而崔游,又确确实实是大儒、名儒,那种不为权势,安心治书儒生典范。平生只当过魏朝小官,连晋武帝征辟都没应,只是闭门读书。上党崔氏也并非汲汲钻营豪门,家世平平,若是没有这个大儒,恐怕连士族尾巴都搭不上。这样人,就算教出刘渊,梁峰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那他在自己身上,又看到什呢?
趟应邀之行,非但没探出半点刘渊底子,倒像是被人从里到外摸个透。这种厚望,他能回应吗?
手指拂过书上句:“……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为无道者,臣弑君,子弑父,力能讨之,则讨之可也。”
在这句话旁边,还有行端庄小隶:“内乱不与焉,外患弗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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