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面冷得不香,沈问道叫沈舟扶着,从侧门入内堂。他本无意卖霍钊人情,抛却唐祯之故,单是违背圣意便足够冒险。可,风骨未销,夹着尾巴十数载,原来还剩着点君子胸襟。
至于到西乾岭之后如何,就看霍临风造化。
驿馆中,亲卫军换班值守,站立如铁壁。馆内厢房倒灯火温柔,父子俩还没睡,老床边抚剑,小倚着窗,招逗落于窗台只鹧鸪。
“爹,早点歇息,给你吹灯。”霍临风说罢,停停,“你归塞北,赴江南,也不知何时才能父子相聚。”
霍钊叮嘱:“外头不比家里,骄纵无益,切记万事小心。”搁下剑,觑着那活泼鹧鸪,有些怅怅,“记得给你娘写信,这去,她要思断肝肠。”
十七年前,朝中还有太傅,名曰唐祯,其形貌也昳丽,其才情也拔群,有惊世之才。更通奇门要术,尝著《孽镜》书。
唐祯狠遭陈若吟妒忌,然他谨慎,安守朝纲,尽心佐三皇子前后。时年三皇子八岁,经唐祯教培,在众皇子里出类拔萃,已难掩锋芒。
同年,陡然生变,陈若吟揭唐祯谋逆之罪证,桩桩件件,乱朝中风云。沈问道愣着,此刻忆起依旧胆寒,颤巍巍伸出手,扶在沈舟肩头。
就那夜之间,太傅不是太傅,忠臣不是忠臣,皇命下,满门遭屠。此后,失去唐祯三皇子蹶不振,好似换个人,众皇子皆为之战战兢兢,再无人争锋。
成帝目便达到,保太子继位无虞。
长安城里都闭户,只有更夫穿过空巷,时不时敲下竹梆。
辆素缎马车慢慢驶着,到沈府外稳当地停下。守门子管事扛着条凳来迎,马夫提灯揭帘,将沈问道扶出来。
踩凳下车,沈问道摘冠,疲乏地捏捏眉心。入府沿长廊慢走,独子沈舟等候在厅内,还备着碗暖胃热面。
“爹,累罢。”沈舟起身,除更高大些,与沈问道颇为相似。
沈问道端碗篦口汤,待胃里轰热,才长长地舒口气。他说:“旨意已定,霍临风派遣西乾岭,估计很快便动身。”
霍临风闻言惦记起白氏,心中发堵。还有垂莲柱上铃铛,往后日复日,恐怕难响。兄长、小厮、花眼老嬷、城中百姓、那班军营弟
至于跟定北侯何干,唐祯文武皆通,当夜,携夫人逃至塞北,出关,却对上霍钊。霍钊不详内情,只奉旨诛杀,将唐祯夫妇结于大漠。
据传霍临风那年六岁,亲眼目睹那幕。而唐祯留下遗物,除却那本《孽镜》,别无其他。
那书叫霍钊收着,里头有张素馨小笺,笺面儿落着蝇头小楷,写就四句箴言:欲织蜀锦袍,偏得苎麻衣,不可汲汲,且当卧薪。
落款——雨夜,赠小儿。
唐祯膝下孩子有三,那年最小,不过三岁。
沈舟眸中沉沉,发表意见也无用,索性默着。沈问道又说:“为他争几句,搅陈若吟兴。”言下之意,陈若吟代表皇上,那皇上估摸也不痛快。
沈舟惊:“父亲,为何?”
沈问道答:“以命护国之人,不该沦落如此,又或为父惜才,不忍看那孩子失志。”
沈舟仍惊着脸,踱至沈问道跟前,伏低半蹲:“爹,可定北侯……”
那是波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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