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怀清苍白脸上终于有血色,红红聚在眼角处,变成两股水儿,淌下来滴在床单上。“师父。”他气若游丝,“师父,不肖。”
梁鹤乘瞥来目光,含恨带怒。昨日背叛历历在目,他肝胆欲裂,那瘤子给他痛都不及这混账。背信弃义,贪婪侵脑,倘若真换来富贵风光也就算……可这算什?身败名裂,赔上双手!
老头打不动、骂不出,这半死之身连怒火滔天都禁受不住。纪慎语扑来为他顺气,舀着温水为他灌缝儿,他挣扎半坐,呼出字——手。
房怀清再绷不住,那冷脸顿时卸去,呜鸣啼哭。他倾身趴在床边,空荡袖口被梁鹤乘把攥住,死死地,又蓦地松开。梁鹤乘那六指儿往他袖口钻,他定着不敢躲,任对方碰他腕口。
粗粝疤,画人画仙画名山大川手没,只剩粗粝疤!
日薄西山,活着人尽心相送,送完再迎接往后太阳。
师徒俩时无言,忽然病房外来人,黑衣服,苍白脸,是房怀清。门推开,房怀清走进却不走近,立着,凝视床上老头。
梁鹤乘浊目微睁,以为花眼睛,许久才确认这不是梦里光景,而是他恩断义绝徒弟。目光下移,他使劲窥探房怀清衣袖,迫切地想知道那双手究竟还在不在?
纪慎语故意道:“空着手就来。”
房怀清说:“也不差那二斤水果,况且,也没手拿来。”
梁鹤乘病危通知书下来,意料之中,师徒俩都无比平静,仿佛那薄纸张不是预告死亡,只是份普通晨报。
纪慎语削苹果,眼不抬眉不挑地削,用惯刻刀,这水果刀觉得钝。梁鹤乘平躺着,头枯发鸟窝似,说:“给理理发吧。”
纪慎语“嗯”声,手上没停。
梁鹤乘又说:“换身衣裳,要黑缎袄。”
纪慎语应:“下午回去拿。”
纪慎语跟着心酸,又在那哭嚎中跟着掉泪。普通人尚且无法接受身落残疾,何
那污浊老眼霎时黑,什希望都灭,梁鹤乘粗喘着气,胀大肚腹令他翻身不得。“没手……”他念叨,继而小声地嘟囔,再然后更小声地嗫嚅,“没手……不中用。”
房怀清终于徐徐靠近,他不打算讲述遭遇,做孽,尝果,他都不打算说。老头病危,他救不,也放不下,因此只是来看眼。
再道个歉。
挪步至床边,房怀清就地跪,鼻尖萦绕着药味儿,视线正对上老头枯黄脸。他嘴唇张合,无奈地苦笑:“还能叫?”
梁鹤乘悲痛捶床:“那你来干什?!看笑话?!”
梁鹤乘小声:“倒不必那急,时三刻应该还死不。”
纪慎语稍稍顿,随后削得更快,果皮削完削果肉,层层叫他折磨得分崩离析。换身衣裳?死不?这是差遣他拿寿衣,暗示他是时候准备后事。
三句话,险些断梁鹤乘薄弱呼吸,停顿许久:“别削,难不成还能削出花儿来?”
纪慎语淡眉拧,腕子来回挣动,捏着苹果,数秒便削出朵茉莉花。削完,果皮果屑掉地,他总算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梁鹤乘。
“师父,你不用操心。”纪慎语说,“你不是没人管老头,是有徒弟,后事会准备好,定办得体面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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