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
葬礼
第十三章玉归（5）
亨特醉
，麻痹，睡去。“但愿长醉不愿醒”，并不仅仅是中国人生哲学：“患难见真交”，也不仅仅是汉字写成谚语。在逃避人生地穴之中，也有真挚友谊，真挚爱。
地穴在灾难中沉睡。人们今天
起活着，也许明天就起死去。
梁冰玉根本不曾睡去。黑暗中，她看到是个明媚世界，清亮阳光，和煦春风，青翠丛林，娇艳花朵，轻柔鸟啼。啊，世界应该是这样，人生应该是这样！平缓沙滩，碧蓝海水，轻盈白帆，宁静小岛，啊，世界应该是这样，人生应该是这样！是谁夺
击垮她肉体，她像个垂危病人，没有任何力量再使她支撑着疲倦生命站起来。和亨特太太沉默寡言正好相反，她无休止地向韩子奇诉说着最痛苦切：杨琛、奥立佛，奥立佛、杨琛，这两个不同国籍、不同种族、不同灵魂人，从两面夹击这个曾经两度坠入爱河险些溺死姑娘，使她不得安宁。人生本来就是短促，而她才刚刚活二十五年，就已经经受太多磨难。如果她现在死去，人生留给她只有痛苦，只有悔恨。如果人生真有后世，她宁愿自己灵魂永远忍受火狱煎熬，也不愿重新投胎做人，人生原来是这样残酷！如果真主迟迟不肯召唤她离去，把她继续抛在人间，吞吃自己摘下来苦果，她将终生咀嚼着这苦汁，直到变成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老处女，度日如年地捱到末日审判那天，她回到真主身边：主啊，
受到报应！
韩子奇整日整夜地守在她床前，喂她水，喂她饭，强迫她珍惜自己生命：“玉儿，不吃东西是不行。你病，得想办法去看看……”
“奇哥哥，没病，是心……死！”
心死？这是多
可怕！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年纪轻轻玉儿，心却已经死！韩子奇心上压上千斤磐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才能把这个小妹妹从死亡中拯救出来，背着她脱离苦海，回到人间——人间也是苦海！
爆炸震撼着地穴，威胁着脆弱人生，他真希望就此和玉儿块儿告别人生，免得她个人到另外个世界上去受苦，没有人来听这个孤独冤魂诉说。死去吧，死去！这个世界，不留恋；中国，北平，不回去！
“韩先生，走吧，”沙蒙·亨特抬头望着颤抖着水泥板，“们起搬到地铁去，搬到更牢固些防空壕去吧，这个‘家’，恐怕住不得！”
“亨特先生，冰玉衰弱得这个样子，怎走啊？”韩子奇绝望地叹息，“不走，不怕死，死倒好！您和太太走吧！”
“死好？好……好看见奥立佛？起死吧，死吧！”沙蒙·亨特含着泪在惨笑，他摸索着走到墙角里，找出那瓶被冷落陈年“老窖”，仰起脖子咕咚哈咚饮而尽，啪地摔碎瓷瓶，瞪着血红两眼，踉踉跄跄摔倒在床边，用沙哑嗓音唱起首歌，那歌儿本来是在伦敦街头晃晃悠悠醉鬼唱，游戏人生，放荡不羁，如今出自亨特口中，凄凉得却像唱挽歌，像嚎哭！
亲爱老伙计快活老伙计！
不论祸福凶吉，们紧紧挽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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