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死法裴钧从十五六岁起便在酒坊、妓馆里冷眼旁观太多次,而这个无声杀人道理他也早在几年前就教出去——
这是他教给姜湛用,而姜湛几年前就已经学得很好。
“这学生可还有亲旧在?”崔宇问他。
裴钧手扬,将盖尸布面儿又罩回邓准头上,叹声:“他爹去年才死在田里,就剩他娘孤孀,也不知改嫁没有,从没给他来过信件,怕是早不亲近。”
崔宇闻言,抬眉看他眼:“那还查?”
几部间走动两三日事务,各又出四五样鸡飞狗跳事情,忙得裴钧是脚不沾地。好容易盼得个休沐,他本想连晨练都赖掉好好睡觉,岂知这日早鸡才叫完,刑部却又来人寻他。
六斤跑来敲门叫他时候,他第念头是钱海清出事儿,结果匆匆披衣到正堂瞧,却见是个穿皂袄刑部主事,哈气搓手几番伏低告罪,才说是要请他过堂去认具尸。
时候赶着快过年,街上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桃符和门神画儿,不是讨吉利就是避晦气,可偏偏年节前瞧死人这最倒霉事儿却被裴钧遇上,且还是大早。他出门时天还飘着白絮似雪,冷下气候将他轿子布帘儿线头都冻脆,叫他撩起只觉手心扎,进轿摊手看,被扎处已有道鲜红血丝,他抬指抹,新血便又渗出线,依旧样鲜红。
轿子停在刑部后堂,裴钧下来随主事走至停尸暗室,只见室中检台上正放着担新尸。仵作站在边儿,此时恭敬揭开罩头布面儿容裴钧看,那布下死人虽张脸已泡得青紫浮肿,可单凭其又细又短对眉毛和双吊梢眼睑,裴钧也眼就认出这是谁。
崔宇这时候也赶到,从门外携着身寒气进暗室,匆匆瞥眼检台上,便叹息拍上裴钧后背:“哎,还果真是你从前那学生。子羽,你节哀罢,人活在世上,这都是迟早事儿……”
裴钧深深闭目瞬,下刻才开眼长叹:“甭查,结案罢。”
眼下他瞌睡是全都醒,此时只觉胸口被团黑气罩着。那黑气中邓准和姜湛脸交替晃动,时而温顺乖巧、时而疾言厉色,个叫着他师父个叫着他先生,到最后只叫他闷沉发堵、脑仁生疼。
旁主事也连连道:“是是是,裴大人节哀。咱们也是今儿早才打护城河里捞起这人呢,只约摸昨晚上死,原也不知他是谁,还是底下有人认得他曾是裴大人门下,这才只得劳烦大人您来趟,给您添这大桩晦气,真是罪过罪过,裴大人切切节哀。”
裴钧低头看着检台上躺着邓准,低声问:“是淹死?”
那主事便禀道:“回大人话,经仵作初检,此人头边有伤口,腹中也有酒肉,可能是醉酒磕在桥墩上落水,故而应确切是淹死,其他还待再查证周遭酒坊与人证才知道……”
可裴钧却以为至此已经不必再查。
他知道邓准这尸腹中必然会有酒肉、死前也必然会去过酒楼、甚至还必然会有人来证实,因为这样才能让邓准这出醉酒落水意外死亡变成与其他所有听来意外却出奇平庸死法样,让它们几乎适用于每个失意落难之人,让它们在被讲述而出时,叫人们可以震惊,但很难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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