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钧出翰林、入朝班,六载以来,曾多有恃宠而骄、以退为进之举,“请罪”和“望责”之言便常挂在口边。百官听在耳中,不过都当他是向皇上讨宠罢,早已不当回事。可唯独今日,他番陈词竟真真落到“特求罢黜”上,这却叫百官听来不由生疑。
御座上姜湛沉默不言地听完裴钧这番话,越听,双眉便相蹙越紧。直至那话音落下,他眉心已结成浅川,脸容也骤似霜降,皮面上少年意气在几息间摧折,眉目渐转萧索冷厉,双眼眸顿时邃然如渊,目光堪堪落在堂下裴钧跪地叩首背脊上。
深深息后,他在殿中百官屏息看顾间,忽而舒眉宇,目下微红地字字决然道:
“朕不许。”
堂下哗然暗起,太常寺卿刚叫出声“皇上三思”,就被姜湛个眼风扫过去:
串“附议”来。
裴钧领着六部所剩几人表票,又在五寺嘈嘈表票声中再度看向蔡延,迎向蔡延双古井似眼睛,轻轻牵动嘴角,口作句“承让”。
蔡延面上佯装不见,可手中笏板却已就此收归袖下。不多时,他徐徐渐渐地咳喘阵,又再度垂眼,就连旁座阁部向他问话,他也极似未闻,仿佛是累。
如此,缉盐司定下要立,姜湛便嘱各司协力应对,更叮咛吏部要从今科试子中多选良才以备。闫玉亮谨应,与裴钧道跪受皇命,便同领宫裁制出用作殿试皇榜卷轴,谢恩起身来。
这时,鸿胪寺出列,说起最后样要事,那就是哈灵族前来与姜湛和亲王女已抵达京城,应随行嫁妆、文书,皆已送入宫中,近日便需与礼部核对商讨,好尽快筹备皇上大婚事宜。
“朕说,朕不许。”
这是姜湛有生以来,第次在朝堂之上,当着满座朝臣面,非常明确地说出个“不”字。
殿中跪地叩首裴钧依旧纹丝未动,此时任由各处眼色似刀似枪扎在他背上,他也仍然没有起身。
只听姜湛声音透着空洞威严,不轻不重地继续道:
“裴卿是朕老师,朕亦要叫裴卿
这终于算是清早上朝来头桩喜事,殿中气氛好歹因此松和半分,可鸿胪寺刚把这话头交去礼部,礼部当家人裴钧却浑不多说,掀袍,扑通就跪下。
殿中百官尚未反应,亲王列还在交头接耳,姜湛在御座上没及开口,裴钧已双手叠顶,叩首出声:
“皇上恕罪!大婚将备,事关重大,臣裴钧自愧有罪,万不敢当此重任。”
姜湛面色白,顿顿时,冷声问:“裴卿这是什意思?是不愿帮朕筹备大婚?”
朝臣屏息相觑中,裴钧再叩次,默然瞬,沉声道:“回禀皇上,近日朝中丑事,大小皆出于六部,左右都关乎臣身,实叫臣无颜面见皇上,亦无颜面见诸位同僚,更愧对天下学子、百姓,愧对身补褂乌纱和俸禄银粮。臣自知才学浅陋,不明是非,为官数年政绩缺乏,徒因天恩浩荡,苟安至今,却已致推举之官滥用刑权、枉顾人命,治下之人荒废圣贤、收贿换卷,其过错之大,甚难自宽,长此以往,当是更会辜负圣意嘱托。臣若仍旧携领选才、邦交之事,日后恐令江山异色、社稷蒙羞。故今日,臣只望能引咎请罪,特求皇上罢黜臣职,以正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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