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头这事儿搅和得杂乱,没什章法,小皇叔常同讲,说人啊,头夜里枕着谁胳膊,第二天也不见就能醒在那人榻上,且坏且惜着就是。
不以为然。他这说是他自个儿,不是。
觉着,心里若能辈子只冲个人坏,那也能算桩好事儿。
于是替自个儿偷眼儿皇上事儿正名,愈发坦荡起来,这给乐得两三天儿地白日瞌睡夜里精神,每晚上安歇不到两刻钟就嚷嚷着热,卷铺盖就往廊台阑干上铺。底下
不过这不是特意问来,而是自个儿瞧见。这事儿如今年纪大说来才觉得臊脸,然当年年轻时候可不觉得,自己想来还曾偷着乐。
睡廊台不是因廊台就有多凉快,而是因从廊台上,能瞧到皇上寝殿。
过去也就十五六岁,夏天夜里头热得漫东宫里遛就想找个凉快地儿,然后发现东宫里头根本就没有凉快地儿,累得恰好坐在这廊台红木长椅上摇扇子,便是那时候不经意瞥见,这廊台弯儿恰好拐在皇上当年寝殿侧角上。这侧角合着风水,惯常开着扇窗户留风,只冬天才闭上,故那回夏夜里头倚在廊子上抬头瞧——
得嘞,皇上在换衣裳。
他颀长影子映在踏春九折屏上幢幢如纱,大冰块子立在屏边丝丝儿凉烟冒着,这情状透着股画本子里头仙意,瞧得趴阑干儿上抱着廊柱子两眼发直。
是尽心意,可你娘她心里真正愿见,是往后你自个儿好生将养,自个儿出息,不叫她和你爹操心,这才是真好,多都是虚话儿,听见没?”
自然听见,他这竟又同讲起道理。
这道理好似剥炸壳儿嫩豆腐,滚落杯盘儿里就软暖碎渣,可明明是落在耳朵里,却不知为何,竟在口中觉出丝回甘。那刻是再忍不住泪也得忍,抬臂紧紧勒他脖子,脸气儿往他颈窝里蹭。
他身上很好闻,惯常都是水沉香味道,金贵又庄重,和他这人模样。
窝在他怀里拎起他袖口来点眼角,讷讷道:“爷……你,教写字儿吧,那经,抄得太丑,……爹他嫌……”
后头跟着小太监儿这才撵上来,说书斋里头凉快,要给清爷您拾掇块儿地方?
道扯紧衣摆子把下半身儿往柱子后头藏道说不不不,找着地方,就廊台好,廊台有风,有风,通透些。
实则通透个鬼。
也就是那年岁上被小皇叔拉着尽瞧些不着边际图册子把人给瞧坏。
不过坏就坏罢。人到年岁,里头就开始坏,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引,都算天性,故早迟都是无关紧要。
皇上大约原指望还得再宽慰些时候,听着说这话却是沉沉笑出来。他叹口气,没被逮着那只手拂着后背,脖子由着猿猴似地挂着,只好脾气道:“好,教你,都教你。”
【玖壹】
东宫最美时候是秋天儿,枫树丛丛红似血黄似姜,打眼儿望去,美得煞天煞地。
然枫是耐湿,它长得好也是因东宫这地界儿在皇城里就算个凹窝,庇荫土沃,这就是为何每每刚入秋时候老虎最难挨,是湿闷且热,曾热得夜里从侧殿抱枕席睡到廊台去。
皇上自然不用。他寝殿里头是镇着冰,睡得不要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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