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皇上也想见这少年事情,稍稍莞尔,可看目色中到底有丝不信,端详好会儿才问道:“听城防说你才回京,怎这就进宫来?累不累?”
他说话总是低沉,定然,稳稳,他这声音已好几月都没有听见,此时单单这问,倒不消说别,却已然叫似青云回岫,倦鸟归山。
而自然也真是倦——奔赴数日回京未歇,那时站着都已觉双腿在晃,是真恨不得攀住他双臂直直抱住他,拖在他身上大声嚎啕累脱皮儿,最好还能央他背阵才好——可当时那境况下,洞开玄德门后光天化日,门内门外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又更是看着皇上,虽从来是不在意自己难堪,却到底不能不替他国之君顾忌脸面,便还是将他手拂开,稍微也退下步,终是同他两相不亲站着,脉脉望向他道:“谢皇上体恤,臣不累。”
皇上早令宫人替将伞撑着,此时隔雨细细打量许多时候,他神容好似将千言百语沉浮在眉头
【佰玖玖】
想起去年盐案后回京事儿。
回京时已是秋快过尽,满打满算有三月未见皇上,心下便甚为惦念,再合当时那路心境,自然脚沾地儿就想立时见见他,是故刚回国公府搁东西,也未及上报要入宫觐见,就换补褂匆匆往宫里赶。
那时天儿虽未入冬,可已算是寒冽,又下着秋末最后场绵雨,就更冷下层。徐顺儿撑伞送到乾元门外时,雨丝儿吹絮似打天地间扬洒着,他将伞换来手里时偏,那漏下雨点儿落在脸上便好似碎冰般地扎着,又冷又疼。这隐约叫又再度想起那汉陵渡口滂沱江雨,出神间,是连周遭几个吏部寒暄都没听见,待反应过来,那几人已走几步开外,当中两人却再度掉头来侧目看看,又伙同其他几个讥诮起来。
实则这乾元门到玄德门前路上因遍插部院儿,便多得是朝中*员走动,故原就是常被人眼珠子扎着后背说道*佞,又恰逢此时皇后新立,各部间都盛传去山东府是年老色衰被皇上嫌弃着打发走,如此便像是无形从天上落下来脚,更将踩进泥里似,叫之后在宫里碰见说道都更杂碎,四周哂笑之声也都更喧腾。
虽多年来从不理这些,可每每埋头捏着小金牌儿往禁城里走,心中也确然不能说是平静。料想数月未归,宫中说是变天也有可能,自然也顾虑皇上真如他们所说要嫌弃,心底并非半点忐忑没有。
可就这样忐忑着,走到玄德门前,却见玄德门里头那边儿空地上宫人林立、禁军肃然,他们当中,竟是皇上慢慢挪着步子,沉思着什似,正从左边儿走到右边儿,又从右边儿,踱到左边儿。
他旁边儿跟个侍卫苦苦替他撑着伞,可薄风四下吹着雨乱窜,便还是将他龙袍摆子上濡湿大片儿,将明黄锦缎染作深棕,似是沁透很久。
忙过去要给他打礼,可人还没跪下去已被他捞着胳膊带起来,他道:“地上湿,甭跪。”
如此被他提着胳膊,抬头和他两相对瞅着那刹,竟觉就仿似从前十三四岁初入宫时候,被他强捏着下巴看他俊不俊样儿,这情景忽叫没忍住,噗嗤声就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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