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周公馆时候,莫青荷回头望着这座敞亮气派白色洋楼,只觉得过去年,好似真做场甜蜜又虚假梦。
沈培楠走,他本是有根基人,如今回到他属于地方去,这也无可厚非。
莫青荷提着只方方正正行李箱,沿着铺满落叶小路直走,那路朝远处延伸,仿佛没有尽头般,辆黄包车迎面而来,车夫穿着朴素白褂子,与莫青荷擦身而过,回头唤道:“老板,坐不坐车?”
莫青荷喉头哽咽,轻轻点点头,梦游般走上去。车夫跑起来,那车吱呀吱呀响起来,北风扑面而来,掉光叶子树木被寒风吹得发抖,莫青荷也裹紧衣裳,路颠簸着离开被他称之为家地方,他不知道要走向哪里,也不想知道,大约总还是人间,总要被风吹雨打着。
车夫跑热身体,呼出团团白气,回头问道:“老板,去哪里?”
接着就露出笑容,冲二楼方向鞠个躬,恭敬回答:“是莫老板吧?是这里原先管家,沈师长被调回南京啦,走前留给您不少东西,特意嘱咐等着您来取,字据都写好,您留个地址,马上差人给送去!”
莫青荷怔怔,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他跟着老者拐进门厅侧衣帽间,只见屋里果然堆满皮箱,只只查看过去,他戏装头脸,衣物、手表,读书课本和纸笔,所有钞票和大洋都被折换成金条,凡是沈培楠给过他,许诺过他,件都没有少,也件都没有多。
他跪在地上,怀抱着只装衣料玻璃匣子,哑声问道:“就这些?”
新管家答道:“东西就这些,还有二楼书房里书,周先生和沈师长商量下,说您可以挑喜欢带走。”
“没有信,没有留通讯地址,他没有话让你转达吗?”
莫青荷抱紧怀中皮箱,笑笑,答道:“去该去地方。”
车夫啊声,莫青荷转过头,望着北平萧瑟秋景,轻轻道:“延安,送去延安。”
对于在苦海中挣扎世人来说,分别比相聚更顺理成章。半个多月以后,莫青荷到达他曾经日思夜想地方,还没有分
“没有。”老者想想:“师座说,您要是想活命,就别再找他。”
“噢,对,猫和鹦鹉都留给周先生,周太太很喜欢,莫老板不用担心。”他说完从衣袖里掏出张白纸,字句大声念道:“收据,兹有……”
莫青荷听不下去,他做梦似站起来,把夺过白纸,掏出钢笔签姓名,又要写地址,然而想许久竟不知道如何下笔,不能写曾经住小四合院,他就要走;也不能写莫柳初地址,柳初也已经不在这儿;更不能写旅社,莫青荷怔怔盯着那张纸,悲哀意识到,他自小在北平长大,如今竟然落到无家可归。
他手心被冷汗浸格外潮涩,快要握不住笔,上下牙咯咯打颤,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只有他个亲人,这里就是家,送到哪儿去,还能送到哪儿去!”
老者不答话,笑眯眯望着他;满屋箱笼体己不说话,也都笑眯眯望着他;空气里漂浮尘埃,照进房间疏淡阳光,院里草木,全都笑着看他,只有莫青荷僵直站着,仿佛连哭也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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