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陆葳蕤到前院书房为爹爹磨墨,看爹爹习练书法,她也花小半个时辰临写遍《西岳华山庙碑》。
陆葳蕤于汉隶中独喜这《西岳华山庙碑》,《华山碑》用笔丰满,波磔明显,体势端庄,雍容典雅,是汉隶中集大成者,但作为女子习练这《华山碑》因笔力不逮,容易流于纤巧,陆纳起先建议女儿习练《曹全碑》或者卫夫人《名姬贴》,那《名姬贴》真迹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万收藏,谢万便是谢安之胞弟,六年前陆纳亲去建康乌衣巷谢万府中临摹带回,但陆葳蕤却不喜《曹全碑》和《名姬贴》,心只练《华山碑》,陆纳也只由她,未想陆葳蕤笔力甚健,《华山碑》体隶书写得形神兼备,任谁见都要夸葳蕤小娘子好笔力——
临罢《华山碑》,斜阳穿窗暖照,已经是申初时
自上次在真庆道院遭冷雨湿裙履致病之后,陆葳蕤就直没有出过府门,每日午后,陈操之都会来百花阁探望她,短短小半个时辰,却是日快活之所系,有时痴想,倒是希望这病直生下去,这样陈操之可以有理由来看望她——
陆葳蕤虽然纯真,但却不是懵懂无知傻女孩,她看得出陈操之从容不迫外表遮掩下谨慎和挣扎,四目交投时会有热情突然迸现,瞬间炽热仿佛要把她融化,却又迅即敛去,只是温暖地微笑着,临去时也从不回头。
陆葳蕤当然明白吴郡陆氏与钱唐陈氏之间巨大悬殊,个是上品高门,个是寒门庶族,地位天差地别,但看到陈操之她就会忘记世间还有这种门第之分,这几年她游历三吴、寻花访木,见过少年郎也不少,又有哪个及得上陈操之?最难得是陈操之与她兴味相投——
前两天她听爹爹说起过陈操之兄长陈庆之与钱唐名媛丁幼微事,结局是陈庆之早逝、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当时她想,若是陈庆之不要死得那早岂不是也很美满,然而现在细细思量,陈庆之早夭恐怕也是因为承受巨大压力缘故——
“对,爹爹以前没对说起陈郎君兄嫂事,为什这次会详细说来?爹爹是提醒什吗?”
这样想,陆葳蕤有点不寒而栗,赶紧宽慰自己道:“是多心,爹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见到陈郎君才想起陈郎君兄嫂事,哪里有暗中告诫意思!若爹爹真有那种意思,也就不会让陈郎君来见。”
又想:“还小呢,才十五岁,陈郎君也小,比还小三个月,不过陈郎君那稳重有礼样子让感觉他比年长好多……”
陆葳蕤尽量让自己只想平日与陈操之谈论得最多花事和花木绘画,她想:“这没什,与陈郎君只是花艺之交而已。”可是陈操之那温和含笑眼神似乎时时在看着她,每思及,就心跳耳热,让她觉得既忧愁又快活。
百花阁侍婢们都发现往日单纯可爱葳蕤娘子最近喜欢独自出神,以为她是病体初愈慵懒,倒没往深处想,想也不敢说,毕竟那是决无可能。
陈操之离开吴郡这日,陆葳蕤早起来,带着几个婢女在惜园里侍弄花木,把那些盆栽、畏冷花卉从暖房移到园子里,叮嘱她们要少浇水、莫施肥,冬日花树浇多水容易被冻坏,施肥反而会烂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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