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过去,就见她胳膊圈,正圈住他脖子,把那个手绢当成餐巾,塞进他领口。塞好之后,还顺手摸摸他头,似在嫌弃太过稀少毛发,很不开心样子。
褚青看着看着,就觉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确实看不见,但除走路时不方便,从坐下之后,到吃饭,到给老伴系手绢,偏偏又很像个正常人。
他们互动平淡无奇,没有太多话,习惯得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经过几十年摩擦矛盾,最后变得如此和谐完整。
看不见,但就是知道,你定会把盘子摆在饭碗前面,定会把水杯摆在够得着又不容易碰洒位置,也定会记得你头发浓黑样子,记得你身上气息……
“放下,菜还没来呢!”老头就像带孩子样,抢过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爱说话,从进门就没吱过声。
会,盘炒干豆腐端上来,没要别菜,就是两小碗米饭。
老太太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下饭碗,然后往前伸点,分毫不差地落到盘子里。第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满意表情。
老头就在旁边笑,也不给她夹菜。
吃几口,似乎有点咸,她手又往盘子前面伸点,那里正放着个水杯。
凉拼,外加瓶啤酒。吃几口,感觉酱牛肉很哏,嚼不烂,只好挑着猪耳朵和香肠。
他边吃边琢磨戏,当时在片场心情太不稳当,脑袋乱糟糟。这会静下心,隐隐约约捋出点头绪,又不太明朗,就像隔着层窗户纸,却找不到捅破着力点。
呆半晌,忽听到“吱呀”声,才回过神。抬头看,那三个人已经结账推门出去,清凉夜风漏进来,激得人精神振。门却没关上,随后布帘子被掀开,显出对约摸六十多岁老两口。
那老太太微眯着眼,还翻着点眼白,老头领着她走向桌子。褚青看她走路姿态,瞬间就移不开视线。
她和绝大多数盲人样,也是后脚超不过前脚,脖子往前伸着,探听声音。虽然也有种不安全感,却并不躁乱,反而迈步时候,还带着莫名轻松和笃定。
看不见,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不等于这个人已经死。他思想,他情感,他灵魂,仍然充满生命力在跳动。
褚青忽然明白自己错误在哪儿。
…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就能确定盘子和水杯位置?
“哎呀!”老头忽然叫声。
老太太猛地动动眼白,看着瘆人,头回说话:“咋?”
“蹭衣服上。”老头看着前襟上点油渍很懊恼。
她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条手绢,手招。
这个就很奇妙,在褚青印象里,盲人似乎都是很阴郁,还有些怪异动作,比如晃脑袋,搓袖子,旁人看不理解,甚至都有点害怕。而在这老太太身上,完全没有那种阴郁,如果非要形容话,可以说,那是种幸福感。
他顾不上吃,直盯着那老两口。
这时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迎上去,帮忙拉开椅子,道:“这晚还下来?”
“唉,家里都做好饭,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们这炒干豆腐,没办法。”老头嘴里通埋怨,手里却给她摆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见,但就像知道样,顺手拿起小碟上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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