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死在睡梦里,安详得很。
头夜,他给睡姿不对老头盖被子时,老头还醒次,睡意朦胧地望他眼,没说话,只伸出根手指,在他额头画个“”字。
然后,老头翻个身,打起呼噜,从此再没有醒来。
他把老头埋在院子后头那棵最老最粗树下,立块粗陋石碑。
石碑上刻行字——个老头躺在这里。
心经化成灰烬,被风卷到半空,四面八方地飘洒。
不需要任何火源,他就能“燃烧”切他想烧掉东西。老头知道他有这个本事,家里从来不买火柴,省钱。
回到房间,老头已经缩到床-上睡着,鼾声如雷。
五十年来,他都是个模样,治病救人,吃饭睡觉,没有大悲大喜、癫狂躁郁,平静淡泊得似潭深水。
他走过去,替老头盖好被子。
他们逝去亲人,点着火把,缓慢地朝村子那边走去。
小院里终于恢复平静。
房间里,老头端正地坐在灯下,铺开叠宣纸,举着毛笔,写张又张。
他知道老头又在抄经文,篇篇整整齐齐《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慢慢摞起来,佛经中字数最少篇。老头抄得很仔细,字字工整,跟他平日里写药房样,丝不苟。
直抄到深夜,纸用尽,墨用尽,老头才叫他过来,把这沓经文交给他,说:“烧吧。”
不过在这行字旁边,还有行比蚂蚁大不多少字——如果你看清楚这行字,说明……你踩到老头脚!还不闪开!
这是老头很早很早之前就嘱咐过他,说他死之后,墓志铭就这样写,无需标榜功绩,亦无需悲悲切切。
暮色之下,山风树叶合奏出沙沙声响,会黑石碑就像老头平日里穿戴衣衫,极不显眼。
他在墓碑前站很久,目光在墓志铭上反复,最后,笑笑。
只有老头这样人才会干出这样事吧。他辈子乐呵又疯癫,为哄怕苦怕疼小孩吃药施针,他会拿锅灰把自己涂成大花脸逗孩子开心,分散他们注意力;被瘟神笼罩,已经被划为禁区,只等官府声令下就要被焚烧殆尽村落,所有大夫都躲得远远,只有他跑进去;当然也有救不回人时候,死者家属悲痛欲绝之余,
窗外月色亮起来,落在他左手腕上,串乳白色圆珠手串,荡漾着幽蓝光。
他看着这串石头入神,除老头,就是它陪自己最久吧。从他自墓地醒来时,这串石头就在他手上,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并不是手串勒得太紧,而是摘下来之后不到半秒,它又会出现在原来位置,不论你将它扔到多远地方,它还是会出现在手腕上。
它跟他,像是体。
4
个月之后,老头真死。那天,没有太阳,初冬寒气刚刚冒出来。
“这多?”他多嘴问句。老头直有这习惯,旦遇到回天乏术病人,事后他总会为他们抄篇经文化掉。
“替武昌城里那些娃娃也抄些。”老头揉揉发花眼睛,“有多少战火,就有多少骸骨。”
他看着手里经文:“那这些可远远不够。”
“有心就足矣。”老头瞪眼睛,“莫非你真想累死这把老骨头!”
他耸耸肩,去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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