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致和却忙请鼓儿封到前面坐下,点盏上好茶,再三求告:“自教琴老师亡故后,再没有人指点,今日有幸能遇到老伯,老伯也说同是琴道中人,就请老伯不要过谦吝惜。”
鼓儿封也就不再推让,诚恳道:“老朽当年也有过段时间,只好奇险,越怪越爱。后来,老师传给句话,他说‘琴心即天心’。这句话老朽想半辈子才渐渐明白——般人弹琴,心里只有个自己,可自己那颗心再大,也不过方寸,你便是把它角角落落都搜检干净,能收拾出多少东西来?何况其中大半不过是些小愁小恨,弹出来曲,也只是小腔小调。好琴师却不同,他能把自家那颗小心挣破、丢掉,私心破,天心就现。这好比颗水珠在片江海里,水珠若只会自重自大,就始终只是个小水珠,但它旦破掉自己,便是江河湖海……”
乐致和听鼓儿封言语虽质朴,道理却深透,如只大手拨开他头顶云雾,现出朗朗晴空。半晌,他才喃喃道:“琴心即天心,伯牙奏《高山》《流水》,其心便是天心。能静能高者为山,能动能远者为水;山之上,水之涯,皆是天……”
从那以后,乐致和便与鼓儿封结成忘年之交,他琴境也随之大开。
后来他又得遇简庄等人,谈学论道时,更发现鼓儿封所言琴理,和儒学所求乐道,两者竟不谋而合。儒家之乐,用以和心,讲求平和中正,其极处,便是鸢飞鱼跃、万物荣生天地仁和之境。
意到,鼓儿封赞叹之余,眼中似乎另有些疑虑。
他有些纳闷,起身致礼,鼓儿封忙回过礼,赞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琴艺竟已如此精熟,难得!难得!而且这琴音像是水洗过样干净清明,没有丝毫俗情俗态,这双老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清亮过。”
乐致和忙道:“老伯谬赞。老伯定然也会弹琴?”
“老朽以前也曾胡乱摆弄过,不过在你面前,哪敢说‘会’字?后来手残,就没再弹过。”
鼓儿封愧笑着展开双手,两只手食指都缺截。乐致和见到,心里惊,这残缺虽小,对弹琴之人却是致命之伤。他抬头望向鼓儿封,鼓儿封却笑得爽朗,看来早已不再挂怀。
尤其听简庄转述师言,洒扫应对皆是道,他不但在弹琴时蓄养和气,即便擦拭桌凳,清扫地面时,也静心诚意,
乐致和便问道:“看老伯方才眼中似有疑虑,不知为何?”
鼓儿封歉然道:“这话也许不该讲,不过总算是琴道中人,还是说说吧。方才曲,在老朽听来,心境似乎过于幽绝险怪。以老弟年纪,正该三春生气、朝阳焕然才对。论起弹琴人,当年嵇康是最狂怪,但他弹琴时,‘手挥五弦,目送飞鸿’,那心境也是超然世外,极广极远,并没有味往孤僻处走。”
乐致和听,心里大惊,如道闪电裂破苍穹。除那位琴师,他并没有和第二个人论过琴,直都在条幽径上独行,自己也隐隐觉得越走越险窄,却难以自拔。鼓儿封正说到他心底最不安处。
他忙再次叉手致礼:“老伯见多识广,语中,还望老伯多多赐教!”
鼓儿封愧笑道:“老朽说浑话,哪里敢教人?何况老弟你这琴艺,在你这年纪是远远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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