饽哥吓跳,只有在外面当着人时,娘才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愣在那里。
他娘仍旧微笑着:“勃儿,你坐下,有件事要问你。”
“什?娘……”饽哥越发诧异,在家里娘极少这样叫自己。他本名叫“勃”,后来因卖饼,被人们混叫成“饽”。他小心走到桌边坐下来。
“这些年来,这个做后娘待你如何?”
“娘……”饽哥张着眼睛,不知所措。
乎另生双眼睛,随意你怎躲,都能看穿你心底。所以,他直小心再小心,哪怕现在已经成人。
他时常在想:若是娘眼睛没有瞎,会不会不样些?
娘是为他,才弄瞎眼——
十年前,汴河发洪水,大水漫上岸,冲到屋子里。当时还是清早,他和弟弟孙圆才醒,正要穿衣服,娘从院子里大叫着奔进来。弟弟机灵,看到水,立刻从后窗跳出去,他却仍想着怕娘骂他没穿衣服,慌忙中还抓起衣服套到身上,耽搁,大水已经冲进来,连叫声都没来得及,阵急流就把他卷起来。他虽然自幼熟悉水性,但水势太猛,下子被水拍晕,之后便什都不知道。等他醒转,才知道,他被大水卷到街上,娘为救他,跳进水里把他扯回来,自己却被水里冲来粗树枝戳到双眼,从此瞎。
那之后,娘什都没说,更没抱怨他,但邻居们时常在念叨,他也经常提醒自己:你欠娘双眼。
“这里又没有外人,所以咱们也不必再说虚话。不是你亲娘,没法像疼圆儿那样疼你,全天下但凡做娘,都由不得。这自己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不过,神佛面前,敢说,你死去爹娘面前,也敢说,偏心圆儿,却也没有亏欠你什。这几年你卖饼,挣钱,半拿来家用,另半直存着,总共三十贯。另外,家里那块田,每年收租,也省下些,这些年也攒三十几贯。都兑成银子——”
这时饽哥才发觉,尹氏手里直抱着个小布包,很沉。她将布包放到身边桌子上,摸索着揭开,里面叠着两块猪腰子形状银铤,在油灯下闪闪发亮,饽哥见铤面上铭着字:“京银铤壹拾伍两”。
“圆儿这些年花出去,只会比这个多。所以,这些钱都该归你。
扛着饼笼,饽哥上虹桥,天已经暗下来,两岸食店灯烛荧荧,像两条明珠链子,河面上泊船有也点起灯火,桥西北岸那只客船尤其明亮,十几盏灯笼把那船映得通明,上面有几个人在走动,今天街上人们纷传“仙船”消失前撞到只客船,说就是它吧。
河上凉风吹过来,饽哥又想起小韭,若是能和她起站在这里看灯景,那该多好……但想到娘,他忙收心,大步走下桥。
走到家门前,屋里漆黑,没点灯。
他轻轻推开门,小心走进去,屋里静悄悄没有声息,他轻唤声“娘”,却没有回应。他有些纳闷,放下木架,搁好饼笼,在窗沿上摸到火石,打着火芯,点亮油灯,回头看,见尹氏端坐在靠正墙椅子上,对着门,脸色有些异样。
他又小心唤声“娘”,尹氏嘴角微微动动,却又犹豫片刻,脸色忽然柔和下来,露出些笑意,温声道:“回来啦,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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