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职任上才安宁两年,丁鹿竟又来密报,且事关杨戬。
杜骋先没有在意,来那张田契不过是多年旧物,无甚利害;二来他也不愿无端生事。可是过几天,他去拜问梁师成,另个内侍李彦也在那里。李彦这几年得梁师成提掖,已升至第阶供奉官,是当今宫中势头最锐劲之人。李彦说几件杨戬在官家面前邀宠之事,梁师成听后,面色微微沉。杜骋出来后,心里也有些发沉。他自家父母已经亡故,这三十余年,直跟在梁师成身边,梁师成于他,几乎胜于父亲。如今这宫里宫外,除官家,无人敢令梁师成不快。唯独杨戬,面上虽始终敬让梁师成,行事却越来越无忌。
杜骋不由得想起那旧田契事,据丁鹿所言,底下人将那田契呈给杨
既济者,难平而安乐之世也,忧患常生于此。
——苏轼《东坡易传》
杜骋原本无意染指这桩事。
杜骋今年四十六岁,入宫已经三十二年。他自幼便身子虚弱,决然做不得农活儿,爹娘为此忧愁不已。有回他爹带着他进城纳秋税,正巧遇见个内侍在县衙前招选小黄门,他爹便壮起胆将他也推过去。那年他虽已年满十三岁,却似才过十岁,由于田里去得少,也比其他农家孩童白净许多。那内侍竟眼选中他,当即让他爹在契书上画押,赏五贯钱。
他爹背那袋钱,伸手摸摸他头,想说些话,却说不出来,只红着眼圈笑笑,便转身走。他站在那里,不敢哭,泪水却顿时涌下来,流得满腮满襟。除伤心怕惧,他其实还有些欣慰。自己直没有气力帮爹娘,不但白耗粮食,还得花费药钱。今天总算替爹娘挣些钱,大袋子,二十多斤。
到宫里,半人都熬不过阉割去势那关,他竟保住性命。他被分派到翰林院书艺局做小黄门,管领他,是梁师成。梁师成那时年纪未满三十,还只是第十阶祗候内品。而杨戬则尚在净司运粪水。
书艺局活计倒是轻省,每日照管图册,清除灰尘。不过阁中所藏尽是古籍法帖,都极贵重,须得无比小心。杜骋虽无气力,行事却最细心,又从不敢与人争执斗气。他这虚弱反倒成全他,不但梁师成放心,其他内侍也难得欺辱他。
几年后,梁师成升迁至睿思殿文字外库,主管向外廷传宣圣旨。这是极紧要职位,天子喉舌般。梁师成将几个自己信得过内侍全都引带过去,杜骋也在其中。只是杜骋并无其他才干,也无争竞之心,只替梁师成照管内务。
当今官家继位后,梁师成日益得宠,杜骋也跟着屡屡升迁,如今已升至左班殿值,四阶官品。前年,梁师成念他三十年忠勤,将后苑造作所监官职差给他。杨戬手底下个亲信黄门也在争这个职缺。梁师成和杨戬头回生出嫌隙,两下里僵持住,不知该如何收场。幸而丁鹿窥到那黄门替宫女私传物件阴事,来密报给他,他又转报给梁师成,才有借口阻住那黄门,让他顺利得这职缺。
到这地步,杜骋心意已足。以副残缺无后之身,在这宫中位登显职,所谓富贵二字,已受用不尽,再多,能留给何人?念及身后,他甚而生出些灰颓之心,想着再过几年,寻个寺观,去神佛跟前静心修行,以善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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