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耳听,西边果然传来车轮轧轧声。他忙硬挣着腿,走到车前张望。辆车子缓缓驶过来,到近前时,才看清是辆载货牛车。牵牛拉车是个五十来岁矮瘦男子,正是那雇主。
那人拽停牛车,虽然四周无人,仍压低声音:“人带来?”
李老瓮想着张用话,不由得挺挺身子,点头应声。
“真是那人?”“从清明那天你指给看后,便直跟着他,不会错。”
“好。这是十两银。”盛年男子从袋中取出锭银铤,递过来,手微有些抖。
,竟能辨出此时处所。
张用又笑着说:“你们先在蔡河边左绕三圈,又右绕两圈,每回却偏要经过那座官茶磨坊。便是听不到水磨转,那茶香也掩不住,哈哈!而后,你们进戴楼门、过宜男桥,那桥边赵婆婆家鲊片酱腥气,香里伴臭,便是隔几丈远也闻得到。为掩行迹,你们又偏寻那些热闹去处,龙津桥、州桥、延庆观、太平兴国寺,听那些人叫卖,便是几岁大孩童,也能听得出各是哪里。看来你们不是汴京人,绕许久,仍在西南厢。出新郑门后,那地界你们怕是不熟,再没敢绕,沿着护龙河路向北,直到西北水门外,车子朝左倾,颠几颠,自然是金水河边那株大古槐,树根半伸到路面上,占大半边土路。这之后,河水声直不断,行三里多路。这会儿,车外唰、唰、唰,这声响自然是风吹芦苇荡。汴京城外,只有芦苇湾才有这多芦苇——”
李老瓮惊得微张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张用却继续在麻袋里自言自笑:“你在这里等着交人?那买主许你多少钱?猜猜……十两银子?”
李老瓮心沉,又被猜中。
李老瓮见状,没有接,放硬语气:“十两太少。这人至少值五十两。”
“十两银不够你们这些人在汴京个月花用。这是欺你们外乡人,照汴京行价,绑劫,至少也该百两银。你可听过奇货可居?便是那奇货。得装哑,不好替你论价。等会儿买主来,你莫轻易交人,百两银虽讨不到,三十两应该不难。你们也莫想在这汴京城厮混,到处游耍游耍,便离开此地吧,汴京三团八厢,个个惯会敲骨吸髓,你这小身量,河虾般,不够他们嘬两口——”
李老瓮心中退意顿时被勾起。
“你身量虽小,性子却硬,连摔三跤都不出声。乍看是条好汉,其实不过个逞强人。以你这年岁,已逞够,该舒缓舒缓。你莫怕,哪怕人会笑你这形貌,却没人敢轻忽你这气性。等会儿,讨到三十两银,不若去外路州置买些田土,笑辱关门外,衣食自家足,岂不好?你若有儿女,便更不该再教他们逞强。天生万物,哪有均齐?短有短之长,长有长之短,凡事贵在自适。倚天、倚人、倚物,莫若依技。身量小,手指细,正好做些精细手艺。技在身,万里可行。艺到精绝,世人皆羡,何愁不被人敬重?”
李老瓮听着张用这些话,似寒又暖,句句割心又动肠。尤其说到儿女,正戳中他心中之忧。那孩儿已经十四岁,至今却无所能,只会游手坐食……他望着风吹芦苇,惊怔在暮色中。
“来!”张用忽又笑说,“莫忘,开口讨五十两,落价最少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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