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问过他?”
“问他?自幼读圣贤书,这心腹之中,字字句句,皆是仁心大义陶冶而成。孔子不饮盗泉之水,岂能拿洁净言语,去受狗秽玷污?”
“他去哪里,你也不知?”
“除去溷厕,世间安有狗秽配去之所?”
陆青知道再问无益,见方亢那只嶙峋大手捏得咯吱吱响,他恨不只是王伦,更是这不容他片刻舒展世间。陆青想说些开解之语,却知言语无谓,反倒增恨,除非有朝日,他能遂回愿。只是,他越恨,便越不容于世,便越难遂愿。
“忘川兄寻,是为那王狗?”方亢将那湿书放在裤腿上,不停用手按压。
“王狗?”陆青愣,见方亢眼中露出愤恨厌鄙,更有些痛楚伤悼。
“王伦那狗豺!”方亢愤愤将湿书撂到长凳另头。
“方兄何出此言?”
“知你是清高之人,虽过于孤冷,不恤人间疾苦,却料必不会趋炎附势。因此,才会礼待于你。但王伦那狗豺,先前是如何慷慨义愤,及至被杨戬老贼捉住,顿时软骨头,做杨贼门下条狗。堂堂男儿,竟远不及棋奴那等娇弱女子,儒门不及娼门,真乃士林大耻!”
方亢仍穿着那身襕衫,只是那白布早已发黄,肩上、腋下、衣角缝补许多处,针脚粗斜,自然是他自家缝。他比三年前更加瘦削,衫子架在骨骼上,到处尖突空荡。陆青轻声唤道:“方兄。”
方亢抬起眼,高耸眉骨下,眼窝越加深凹,幽黑目光里藏着股暗火。他盯望阵,才认出,忙站起身,唤出陆青号:“忘川兄?”
陆青叉手致礼,方亢忙也将书卷搁到桌上,抬起双手回礼,却又想起桌上积摊茶水,急抓起那书,书页已被浸湿。他又紧着用袖子去拭,刺啦声,腋下缝补那道破口又绷开。他面上窘,忙抑住恼闷,咧嘴强笑笑:“忘川兄请坐!忘川兄可用过饭?”
陆青装作未见,坐下来:“方兄读书入迷,怕是也忘夜饭?”
“将才吃过。”
陆青低头略
陆青知道,方亢将自家种种不合宜、不遂心、不得志,尽都归罪于世道,满心愤郁,因而事事都易过甚其词。但听他如此痛骂王伦,仍有些意外。
“他归顺杨戬?”
“棋奴被捉去后,当夜便被缢杀。那王狗若没归顺,能保住狗命?”
“他何时被捕?”
“去年腊月底,只过几天,他便安安然离开。”
陆青见桌上只有小半碗冷茶,茶碗边撒些饼渣。方亢恐怕只吃张饼,为省灯油,才留下这点茶水,好借故坐在这里,就着这灯笼光读书。这时店家赔着笑走过来,问陆青点些什。
陆青原有些饿,却忙说:“也才吃过饭,坐坐便走。”
“茶也不要?”店家有些不乐。
“不要。”陆青没有瞧他。
上回他们四人在这里吃茶,人碗三文钱煎茶。王伦嫌白坐着口淡,又要碟橄榄混嘴。聚罢起身时,王伦要付账,却被方亢拦住,两人争起来,方亢不慎肘将王伦磕出鼻血。最终只得让方亢付那茶钱。当时陆青便发觉,方亢是真恼。但他这恼里,三分出于地主之谊,三分为颜面,三分是自惭囊中无多钱。还有分,则是怨王伦为何要费钱点那碟十二文钱橄榄。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