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先是惊,继而惨然呆住,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幽魂野鬼般,与囚室中其他囚犯毫无二致。
他慢慢放下桶,木然站着,眼中不由自主流下泪来。
十岁起,他就开始诵习古文,遍读诸子群经;二十岁,随父进京,跟随名儒孔安国、董仲舒学史;之后遍游天下,南涉江淮沅湘,踏访禹穴古迹,北至淮泗齐鲁,观习孔子遗风;三十五岁,任郎中职,奉使西征巴蜀昆明;三十八岁,继任太史令,博览宫中秘藏书卷。继承父志、豪情满怀,要撰写数千年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家之言。现在却身陷牢狱,形容枯槁、面无人色,每日只为饭饮而拼抢。[参见《史记·太史公自序》、《汉书·司马迁传》。]
他不知道何时能出狱,妻子介女流,连来狱中探视都不许。亲族中,只有女婿杨敞任个小
驩儿平安,只要多加小心,找个僻静角落躲几年,应该就不会有事。倒是这书有些麻烦,们都不懂,又不能去问人。”
樊仲子道:“倒记起个人,名叫庸生,是胶东人,据说学问极高,但为人性子太拗,来长安求学谋职,始终不得重用,住在长安城郊个破巷子里,替人抄文度日,穷寒得很。听说之后,想接济他些钱物,没想到反被他稀奇古怪骂顿,哈哈!这人骨头极硬,应该不会乱说话。干脆去请他来,咱们转弯抹角打听下。”
郭公仲直在听,这时忽然道:“快!去!”
被囚几日后,司马迁身上伤渐渐好转。
有气力,又饿怕,抢饭时候,他不再辞让,抢到饭越来越多,至少也能吃个半饱,还能帮那老囚万黯抢些。
每日,他只记着三件事:早上不要误喝水,中午和傍晚尽力多抢些饭。其他时候,便昏昏沉沉躺着。
有时,狱吏不高兴,进来拿他们出气。开始司马迁不知情,莫名挨打,心中气恨,神色便会流露出来,结果只会激怒狱吏,打得更重。于是,他渐渐学会,只要听见狱吏来,就尽快缩到墙角,不动,不抬头,不发出声响。实在躲不开,被踢被打时,也尽量蹲伏在地下,护住头脸,挨几下便无事。[参见司马迁《报任安书》:“今交手足,受木索,,bao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
起初他还盼着能早日离开,但狱中囚犯太多,他连审讯都等不来。牢狱苦闷,他日夜渴见妻子、女儿和卫真,但狱中为防串谋,不许亲友探看。他只好以庄子那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来释怀,又以孔子被拘于匡、困于陈蔡,却安仁乐道、弦歌不辍来自励。尽量不再自寻烦恼,安心等候,过阵,竟渐渐忘时日,甚至忘自己身在囹圄。
日清晨,甬道墙上小窗洞外,霞光金亮、斜射进囚室。
狱吏又送来水,司马迁最后个喝,桶里水剩得不多,他便托起木桶,直接往嘴里灌。他背对着小窗,霞光正巧照在木桶中,他猛然看到水中映出张面孔:脸色惨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须发蓬散,沾着几根干草,尤其那眼神,像是穷巷中常被殴打野狗目光,呆滞中闪过惊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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