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老仆向王德点手。
王德进去,看屋里并没什陈设,好象不是住人屋子。靠墙张洋式卧椅,斜躺着个少年。拿着张《消闲录》正看得入神。那个少年戴着金丝眼镜,嘴里上下金牙衔着半尺来长小山药般粗中间镶着金箍“吕宋烟”。(不是那粗,王德也无从看见那个人金牙。)手上戴着十三四个金戒指,脚下双镶金边软底鞋。胸前横着比老葱还粗条金表链,对襟小褂上串蒜头大金钮,共约有斤十二两重。
“你来就事?”
当人找事而找不到时候,有些消息,便似有很大成功可能。王德也是个。
他立起来便向东城走。走得满头是汗,到财政部街,所红楼,门口绿色铁栅栏悬着面铜牌,刻着“张宅”。王德上台阶,跺跺鞋上灰土,往里探视。门房里坐着个老人,善眉善眼象世传当仆人样子。卧着个少年,脸洗得雪白,头油漆黑。王德轻轻推开门,道声“辛苦”。
“又个!广告比苍蝇纸还灵,天黏多少!”那个少年说:“你是看报来罢?没希望,趁早回家!”
“没见着你们主人,怎见得没希望?”王德点不谦虚说。
“们上司还没起来,就是起来也不能先见你;就是见你,凭你这件大衫,遇上上司心里不痛快,好不好许判你五年徒刑。”
唱着儿曲,奶着个瘦小孩,瘦象个包着些骨头小黄皮包。
王德心里想:这定是隐士夫人;隐士夫人听说是不爱梳头洗脸。他立在南墙下希望隐士出来,见识见识隐士真面目。
等来等去,不见隐士出来。院内阵阵孩子啼声。“隐士少爷哭!”继而妇人诟骂那个小孩子,“隐士夫人骂人!”等半天王德转念头:“隐士也许死,这是他孤儿寡妻,那就太可怜!……人们都要死,不过隐士许死更快,因为他未到死期,先把心情死!……人是奇怪东西,生来还死。死还用小木匣抬着在大街上示威。……”
王德探身偷偷向院里望望,那个妇人已经进到屋里去,那个小孩睡在块小木板上。他于是怅然走出百花深处来。
“《公理报》,《民事报》……看看这儿子杀父亲新闻。”从南来个卖报。
“要是法官,为你这头黑油漆就恢复凌迟。”王德从与老张决裂后,学颇强硬。
“你怎不说人话?”
“你才不说人话!”
“先生!”那个年老把拉住王德。“去给你回声去。们老爷真还没起来,同你去见们大少爷。来!”
王德随着那个年老走入院里。穿廊过户走到楼背后三间小屋。老仆叫王德等等,他进去回禀声。
“卖报!”王德迎面把卖报拦住。“有隐士新闻和招人作事广告没有?”
“你买不买?卖报不看报!”
王德买张,夹在腋下,他想:“卖报不看报,卖报可有什好处?奇怪!想不出道理,城里事大半是想不出道理!”
王德坐在家铺户外面,打开报纸先念小说,后看新闻。忽然在报纸背面夹缝上看到:
“现需书记人,文理通顺,字体清楚。月薪面议。财政部街张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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