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点头。"这年月,买什都要付现钱!要不是闹日本鬼子,准担保能赊出口棺材来;现在,连斤米全赊不出来,更休提寿材!"
钱太太弟弟,和少奶奶父亲,都在这里。钱太太弟弟陈野求,是个相当有学问,而心地极好中年瘦子。脸上瘦,所以就显得眼睛特别大。当他眼珠定住时候,他好象是很深沉,个性很强似。可是他不常定住眼珠;反之,他眼珠总爱"多此举"乱转,倒好象他是很浮躁,很好事。有这对眼,再加上两片薄得象刀刃似,极好开合(找不到说话对象,他自己会叨唠得很热闹)嘴唇,他就老那飘轻飘轻,好象片飞在空中鸡毛那样被人视为无足重轻。事实上,他既不深沉,也不浮躁。他好转眼珠只是种习惯,他好说话是为特意讨别人好。他是个好人。假若不是因为他有位躺在坟地,和位躺在床上,太太,这两位太太给他生八个孩子,他必定不会老被人看成空中飞动片鸡毛。只要他用点力,他就能成为位学者。可是,八张象蝗虫小嘴,和十六对象铁犁脚,就把他学者资格永远褫夺。无论他怎样卖力气,八个孩子鞋袜永远教他爱莫能助!
他和钱默吟是至近亲戚,也是最好朋友。姐丈与舅爷所学不同,但是谈到学问,彼此都有互相尊敬必要。至于谈到人生享受,野求就非常羡慕默吟;默吟有诗有画有花木与茵陈酒,而野求只有吵起来象群饥狼似孩子。他非常喜欢来看姐姐与姐丈,因为即使正赶上姐丈也断粮,到底他们还可以上下古今闲扯——他管这个闲扯叫作"磨磨心上锈"。可是,他不能常来,八个孩子与位常常生病太太,把他拴在柴米油盐上。
当孙七把口信捎到时候,他正吃着晚饭——或者应当说正和孩子们抢着饭吃。孙七把话说完,野求把口中没咽净东西都吐在地上。没顾得找帽子,他只向屋里嚷声,就跑出来;边走边落泪。
就是他,陪着瑞宣熬第夜。瑞宣相当喜欢这个人。最足以使他们俩心碰到处是他们对国事忧虑,尽管忧虑,可是没法子去为国尽忠。他告诉瑞宣:"从历史久远上看,作个中国人并没什可耻地方。但是,从只顾私而不顾公,只讲斗心路而不敢真刀真枪去干这点看,实在不佩服中国人。北平亡这多日子,就没看见个敢和敌人拚拚!中国人惜命忍辱实在值得诅咒!话虽这样说,可是你……"他很快停住,矫正自己:"不,不该这说!"
"没关系!"瑞宣惨笑下:"你大概差不多!""真?还是只说自己吧!八个孩子,个老闹病老婆!就象被粘在苍蝇纸上个苍蝇,想飞,可是身子不能动!"唯恐瑞宣张嘴,他抢着往下说:"是,知道连小燕还不忍放弃窝黄嘴小雏儿,而自己到南海上去飞翔。可是,从另方面看,岳武穆,文天祥,也都有家庭!咱们,呕,请原谅!,不是咱们!简直是个妇人,不是男子汉!再抬眼看看北平文化,可以说,们文化或者只能产生这样因循苟且家伙,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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