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他披上长袍,又点上支烟。香烟点好,他感觉得生活恰好与昨晚就寝
日本人来;好象是直觉,他感到日本人是最可怕,最不讲情理,又象人,又象走兽东西。他永远不和现实为敌。亡国就是亡国,他须在亡国时候设法去吃,喝,玩,与看热闹。自从日本人进城,他便承认日本是征服者。他觉得只要这样承认,他便可以和日本人和和气气住在处——凭他聪明,他或者还能占日本人点小便宜呢!奇怪,今天他忽然怕起日本人来。假若不幸(他闭上眼乱想),在学生都到天安门时候,而日本人开机关枪呢?象滴冰水落在脊背上那样,他颤抖下。他,为吃喝玩乐,真愿投降给日本人;可是,连他也忽然怕起来。
学生,慢慢,三三两两来到。瑞丰开始放弃胡思乱想;只要有人在他眼前转动,他便能因不寂寞而感到安全。
在平日,他不大和学生们亲近。他是职员,他知道学生对职员不象对教员那恭敬,所以他以为和学生们隔离得远些也许更能维持自己尊严。今天,他可是决定和学生们打招呼。
学生们对他都很冷淡。起初,他还以为这是平日与他们少联络关系;及至学生差不多都来齐,而每个人脸上都是那忧郁,不快活,他才又感到点不安。他还是没想到学生是为庆祝保定陷落而羞愧,沉默;他又想起那个"万学生都到天安门,而日本人开机关枪呢?"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大家不笑不闹,他便觉得要有什祸事发生。他找蓝先生去。蓝先生刚醒,而还没有起床决心;闭着眼,享受着第支香烟。看到烟,瑞丰才敢问:"醒啦?蓝先生!"
蓝先生最讨厌人家扰他早睡和早上吸第支烟时小盹儿。他没出声,虽然听清楚瑞丰话。
瑞丰又试着说声:"学生们都到得差不多。"
蓝东阳发怒:"到齐就走吧,紧着吵干吗呢?""校长没来,先生只来位,怎能走呢?"
"不走就不走!"蓝先生狠命吸口烟,把烟头摔在地上,把脑袋又钻到被子里面去。
瑞丰楞在那里,倒好象发楞有什作用似。虽然他无聊,无知,他却没有完全丢掉北平人爱面子。虽然巴结蓝先生是关系着他前途,他可是不能忍受这样没礼貌。他愿意作真奴隶,而被呼为先生;虚伪是文化必要粉饰!他想放手不管游行这回事,他脸面不能就这随便丢掉!可是,他又不愿就这干巴巴和蓝先生断绝关系;个北平人是不妨为维持脸面而丢点脸面。他想,他应当平心静气等蓝先生完全醒清楚再说。假如蓝先生在完全清醒之后,而改变态度,事情就该从新另想番。
正在瑞丰这迟疑不决当儿,蓝先生头又从那张永远没有拆洗过被子里钻出来。为赶走困倦,他那向会扯动鼻眼象都长腿儿似,在满脸上乱跑,看着很可笑,又很可怕。鼻眼扯动大阵,他忽然下床。他用不着穿袜子什,因为都穿着呢;他睡衣也就是"醒衣"。他服装,白天与夜间不同只在大衫与被子上;白天不盖被,夜间不穿大衫,其余都昼夜不分。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