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人。可是他想起来,面前是日本人。日本人要是有理性就不会来打中国。因此,他什也不愿说;对个禽兽,何必多费话呢。他至少应当说:"你们捕来,还不晓得为什。应当问你们,犯什罪!"可是,连这个他也懒得说。看看襟上血,他闭闭眼,心里说:"打吧!你打得碎脸,而打不碎心!"
瘦硬日本人咽口气,改口:"你犯罪不犯?"随着这句话,他手又调动好距离;假若他得到是声"不",或是摇头。他会再打出个最有力嘴巴。
他看明白对方恶意,可是他反倒横心。咽口带血唾沫,他把脚分开些,好站得更稳。他决定不再开口,而准备挨打。他看清:对方本事只是打人,而自己自幼儿便以打人为不合理事,那,他除准备挨打之外,还有什更好方法呢?再说,他辈子作梦也没梦到,自己会因为国事军事而受刑;今天,受到这样对待,他感到极大痛苦,可是在痛苦之中也感到忽然来到光荣。他咬上牙,准备忍受更多痛苦,为是多得到些光荣!
手掌又打到他脸上,而且是连串十几掌。他声不响,只想用身体稳定不动作精神抵抗。打人微微笑着,似乎是笑他愚蠢。慢慢,他脖子没有力气;慢慢,他腿软起来;他动。左右开弓嘴巴使他象个不倒翁似向两边摆动。打人笑出声——打人不是他职务,而是种宗教与教育表现;他欣赏自己能打,会打,肯打,与胜利。被打低下头去,打人变招数,忽然给囚犯右肋上拳,被打倒在地上。打人停止笑,定睛看地上那五十多岁堆没有力气肉。
在灯光之中,他记得,他被塞进辆大汽车里去。因为脸肿得很高,他已不易睁开眼。同时,他也顾不得睁眼看什。汽车动,他身子随着动,心中阵清醒,阵昏迷,可是总知道自己是在什东西中动摇——他觉得那不是车,而是条在风浪中船。慢慢,凉风把他完全吹醒。从眼皮隙缝中,他看到车外灯光,串串往后跑。他感到眩晕,闭上眼。他不愿思索什。他妻儿,诗画,花草,与茵陈酒,都已象从来就不是他。在平日,当他读陶诗,或自己想写首诗时节,他就常常感到妻室儿女与破坛子烂罐子都是些障碍,累赘,而诗是在清风明月与高山大川之间。想诗,他心灵便化在种什抽象宇宙里;在那里,连最美山川花月也不过是暂时,粗糙,足以限制住思想东西。他所追求不只是美丽现象,而是宇宙中点什气息与律动。他要把切阻障都去掉,而把自己化在那气息与律动之间,使自己变为无言音乐。真,他从来没能把这个感觉写出来。文字不够他用;找到文字,他便登时限制住自己心灵!文字不能随着他心飞腾,荡漾在宇宙无形大乐里,而只能落在纸上。可是,当他这思索时候,尽管写不出诗来,他却也能得到些快乐。这个快乐不寄存在任何物质,可捉摸事物上,而是片空灵,象绿波那活动可爱,而多着点自由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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