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大片好话。他得到"佣钱",而且也得到尊严。这又得归功于日本人。日本人若是不占据着北平,哪会有这种事呢?好啦,他决定不再恨日本人,大丈夫应当恩怨分明。
小孩儿长得很好,不十分胖而处处都结实。金三爷说小孩子鼻眼象妈妈,而妈妈定以为不但鼻眼,连头发与耳朵都象孟石。自从生下来到如今,(小孩已经半岁)这个争执还没能解决。
另不能解决事是小孩名字。钱少奶奶坚决主张,等着祖父来给起名字,而金三爷以为马上应当有个乳名,等钱先生来再起学名。乳名应当叫什呢?父女意见又不能致。金三爷高兴便叫"小狗子"或"小牛儿",钱少奶奶不喜欢这些动物。她自己逗弄孩子时候,会儿叫"大胖胖",会儿叫"臭东西",又遭受金三爷反对:"他并不胖,也不臭!"意见既不致,定名就非常困难,久而久之,金三爷就直截当喊"孙子",而钱少奶奶叫"儿子"。于是,小孩子听到"孙子",或"儿子",便都张着小嘴傻笑。这可就为难别人,别人不便也喊这个小人儿孙子或儿子。
为这点不算很大,而相当困难问题,金家父女都切盼钱先生能够赶快回来,好给小孩个固定不移名字。可是,钱先生始终不来。
野求非常喜欢这个无名孩子——既是默吟孙子,又是他与金三爷成为朋友媒介。只要有工夫,他总要来看眼。他准知道娃娃还不会吃东西,拿玩具,但是他不肯空着手来。每来次,他必须带来些水果或花红柳绿小车儿小鼓儿什。
"野求!"金三爷看不过去:"他不会吃,不会耍,干吗糟塌钱呢?下次别这着!"
"小意思!小意思!"野求仿佛道歉似说:"钱家只有这条根!"在他心里,他是在想:"丢失他祖父,(最好朋友!)不能再丢失这个小朋友。小朋友长大,他会,希望,亲热叫舅爷爷,而不叫别难听名字!"
这天,天已经黑好久,野求拿着大包点心到蒋养房来。从很远,他就伸着细脖子往金家院子看,看还有灯光没有;他知道金三爷和钱少奶奶都睡得相当早。他希望他们还没有睡,好把那包点心交出去。他不愿带回家去给自己孩子吃,因为他看不起自己孩子——爸爸没出息,还有什好儿女呢!再说,若不是八个孩子死扯着他,他想他定不会这样没出息。没有家庭之累,他定会逃出北平,作些有人味事。虽然孩子们并没有罪过,他可是因为自己难过与惭愧,不能不轻看他们。反之,他看默吟孙子不仅是个孩子,而是个什象征。这孩子祖父是默吟,他祖母,父亲,叔父已都殉国,他是英雄们后裔,他代表着将来光明——祖辈与父辈牺牲,能教子孙昂头立在地球上,作个有幸福有自由国民!他自己是完,他儿女也许因为他自己没出息而也不成材料;只有这里,金三爷屋子里,有颗民族明珠!
再走近几步,他心凉,金家已没有灯光!他立住,跟自己说:"来迟,吃鸦片人没有时间观念,该死!"
他又往前走两步,他不肯轻易打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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